猛然间,卫交运觉得自己的脑袋整整大了一圈,因此他不依不绕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只配做一个擦鞋匠?”
“擦鞋匠?”在场的人听了这样的话,不觉一愣,不由得小声嘀咕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黄元兴自然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望着卫交运。
卫交运望着大家伙一齐射过来的目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指着陈晓蓓的脸说道:“你们问她去好了。”
陈晓蓓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把整个局都给搅黄了。所以,从顾全大局的愿望出发,她只能忍辱负重说:“大哥,这是咱们之间的事儿,您能不能换个场合再去解决?”
“是啊,交运,咱们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过个时间再去解决。”黄元兴也一脸和气地说。
其他人虽然都沉默不语,但从他们的表情上也不难看出,他们的意见也基本一致。
再说卫交运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面对如此境地,他当然知道孰重孰轻。于是这事儿也就基本搁置下来。
按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大家伙在卫交运的统一指挥下,全力以赴进入到紧张而有序的造假账的工作当中去。然而谁都想象不到,主管会计一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再次掀起。
主管会计叫黄元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高高的个子,瘦得一把骨头皮一张,站在那儿,就像一棵被刨断了根系的老槐树,风一吹就有轰然倒地的危险。另外,他头发凌乱,衣帽不整,还时不时地吸溜几声鼻子,一点白领的味道都没有,总之他的种种做派都跟他的年龄以及职业无法联系在一块。很难想象,像他这种人也能有什么高深的智谋或者说娴熟的工作技巧。
当然了,人是不可看貌相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绝对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这完全是历史的误会。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浑身上下就长了一根筋儿。只要他认准的事儿,随你说破大天,也很难让他改变。
刚才在路上黄元兴说了,前几天这位财政当家人一听说让他造假帐,就立马被抬进了医院。当时卫交运还以为这是在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因为造假帐对他这种人所造成的伤害力要比一阵风厉害得多。
想明白了这一点,卫交运跟他交涉时,就得加倍地小心,千万不能让他误认为自己是来抢夺他的饭碗的,不然的话,恐怕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他的命。
还好,等黄元兴说明了卫交运的来意之后,这位老兄不仅没有表现出妒忌的样子,反而还积极表态说愿意通力配合。
难得他有这份儿热心,卫交运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接下来他便以征询的口气说:“黄会计,请您先把公司这三年来的帐表拿来让我看看。”
黄会计原本以为造假账就是凭空捏造出来一套账目,跟真实情况没有任何关系,现如今这位会计师要求把真实的帐表拿给他看看,这怎么可以呢?因此黄会计翻脸比翻书还快:“帐表是企业的秘密,关系着公司的生死存亡,除了老板和国家职能部门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随便乱看。”
“我怎么能叫随便乱看呢?”卫交运万万没想到黄会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把目光转向黄元兴,希望他能给个说法。
毋庸置疑,黄元兴对于黄会计这种不靠谱的说法也是反感至极。不过,黄元兴太了解这个人了,一旦犯起来傻来几乎滴水不进。所以,他虽然很生气,但是为了争取时间同时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忍着性子说道:“黄会计,把帐表拿给他。”
既然老板都发话了,当会计的还有什么顾虑可言呢?可是黄会计不那样想,因为《会计法》说得明明白白,企业负责人的指令只要违背了国家的法律法规,会计就有权拒绝执行。
不过话说回来,造假账本身就是一种违纪违法的行为,黄会计不仅没有拒绝执行,反而还答应积极参与。这就充分说明,《会计法》的权威性虽然至高无上,但此时此刻用来作为黄会计的护身法宝,显然不符合逻辑。可是刚才黄会计一不留神话已经说出去了,总得给自己找条退路吧?
想了下,他觉得有一个人可以作为他的辩护人,而且那个人的权威性也决不亚于《会计法》。谁呀?就是推荐他当主管会计的那个人。对了,这句话正是那个人教他的,而且就在他出院后不久,那个人又反复安排了他好几遍。
这样一想,他的精神头顿时来了:“不行,大爷说了,公司的帐表外人谁都不能看。”
“大爷?”卫交运简直给说蒙了,“这里面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大爷’?”百般困惑之下,他务必要让黄元兴说说这个“大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黄元兴本来就对黄会计窝着一肚子的火,如今卫交运又以这般口气向他发难,一时气得七窍生烟。他想一个耳光打过去,把这个书呆子打成个满脸红花,可是两人相距太远,他根本够不着。万般无奈之下,他月兑下自己的皮鞋,这就要往黄会计的脸上甩过去。
卫交运原本是想让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道清楚,省的工作起来四处出叉,丝毫没有让他难堪的意思,可是没想到他一怒之下居然要动粗。一个大老板况且又是政府要员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再说了,黄会计的身体本来就经不起折腾,万一打坏了还不得由自己来背这个黑锅?所以,他一把抢过黄元兴的皮鞋,并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责怪道:“刚才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不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以后再说。你瞧你现在的样子,这能解决问题吗?”
黄元兴遭此抢白,再想想自己刚才的鲁莽,一时无话可说。
这时,众人就像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起来。大家一片声地责骂黄会计不该这么死板教条,这样会把企业给毁掉的。黄会计几乎成了千夫所指。然而与所有责骂之声相比,也许陈晓蓓的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最具代表性,也最能彰显出一个文明企业的员工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时所应有的那种冷静与沉着。在这里不妨引用如下:
“黄会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卫老师不辞劳苦加班加点在咱们这里操劳,人家到底为的是啥?还不是想让咱们的企业紧紧抓住这个机遇,将来有一个美好的发展前景吗?你倒好,非但不领情,还口口声声说:‘企业的帐表一概不准让外人观看。’那我问你,卫老师能算是‘外人’吗?假如他是外人,黄总怎么可能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他请到咱这儿来?另外,你还口口声声地说,你大爷让你怎么怎么了,那我再问你一句:在咱们这个公司,到底是你大爷的权力大,还是黄总的权力大?你怎么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呢?不错,造假账这个说法是有点儿不太好听,可是你到外面打听打听,有哪家公司不造假账?再说咱们的公司不是也在欺骗税务部门吗?实事求是地讲,会造假账的人到处都有,可是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假账造得天衣无缝的你就是打着灯笼都难以找到。也正是因为这个,黄总才正经八百地把卫老师请过来帮咱们度过难关的。你瞧,这是多么好的学习机会!咱们就是花再多的钱也找不到呀,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呢?”
一席话说得黄会计羞愧交加,再不敢提起那个饿不死的大爷了。
这边,卫交运始终一言不发,只等着大家把责备黄会计的话说足说全。
终于,黄会计架不住人们的责骂,一叠声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我去拿帐表还不行吗?”
不多会,黄会计连同其他几个人把公司的帐表搬到了会议室里。好家伙!破破烂烂的一大堆东西差不多占据了半间屋子。
卫交运先大致看了下报表,接下来便有选择地看了下总账和明细分类账,整个下来大约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这半个多小时里,他一声不响,别人也不敢说话,甚至连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屋里静得怕人。陈晓蓓把滚烫的茶水送到他的跟前而且中间更换过好几次却不敢小声说一句“请喝茶。”
卫交运终于合上了账本,并且很舒展地抬起了脑袋。他的脸上挂满了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
大家知道他肯定想好了办法,于是也都跟着精神抖擞起来,只等着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家立马在他的统一指挥下开始紧张的工作。
然而,卫交运说话倒是说话了,只是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惊得险些吐血。
原来他说:“从现在开始,大家什么都不要干,先把从0到9这10个数码字认认真真地给我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