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皓月渐移,无数星辰散落在漆黑如墨的苍穹中,一明一灭。
瘦弱单薄的小身影独自静坐在庭院内的石椅上,左右顾盼之后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极为落寞的站了起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玉芝与嘉威离开卢家好几日了,这几日里,冉初见时常会被某种很复杂的情绪所包围。
来到四方的这几个月与那两个小家伙朝夕相处,嘉威虽然偶尔会有点小傲慢和耍皮子,但大多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嘛。而玉芝待自己更不用说,她那么真诚那么善良可爱,冉初见只要一想到那名白头女敕脸身形佝偻的男子便会觉得好生不安,那男子给人的感觉那样怪异,即使他开口说话都不会牵动脸上的任何一块肌肉,玉芝就这样被她劫走,家中大人居然还吩咐不要再提此事……
房间内的小桌上用镇纸压着一张宣纸,宣纸旁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瓷盒,瓷盒的盖打开着,盒内一格一格间隔开来,各种颜色的干彩泥分放其中,瓷盒边还有几只尖细的毫笔以及一张调和彩泥与水分的小碟。
冉初见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桌面上雪白宣纸再次陷入回想。努力在脑海中捕捉那白头女敕脸之人暗色袍子上的鲜丽图案,但每当那图案的大致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现后却又极快速地变得扭曲和模糊,越努力去想它的真貌越是记不起一丝一毫,接着脑海中的色彩混淆在一团,诡异极了。
静想了片刻之后头脑又开始发胀,冉初见手里仍旧握着那支沾了彩泥的细毫笔,仍旧面对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没有落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她静静的爬上床榻,这几日自己沉默寡言,情绪不佳,但修炼还是每日坚持着的,也渐渐有感觉到身体纳入的天地灵气比之前微微增多了一些,吐纳比以往更自然,进入修炼状态的时间比以往更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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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过着,耀阳与皓月又交替了几次,礼靖先生与树长老也从道元宗送完嘉威回到了卢家。
在礼靖先生回来后的第二日,讲堂便恢复了授课,他依旧穿着一身灰色的长布袍,神态依旧与往日一样慵懒散漫,走上讲台将众学生看一眼,然后开始像一个广播一样地授课。
没有人提起卢嘉威,也没有人问起周玉芝,同窗们都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先生所说的内容上,听得津津有味。冉初见转头看了一眼侧后方的庄道人,老人家神情复杂地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一堂课讲完,冉初见依旧心不在焉,卢礼靖先生令学生们自由谈论,自己走到冉初见桌旁淡淡地道:“初见,你同先生出来庭院当中,先生有话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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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撩拨着讲堂庭院内的四季青,偶尔一两片树叶被风带落到草坪上,冉初见低着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
“先生知道你因为玉芝的事忧心忡忡,”卢礼靖一改往日随性淡漠的神情,正色道:“先生也知道你心智较其它孩子都要沉稳成熟许多,你总是那么安静,总会在不经意之间陷入沉思……”
卢礼靖注视着冉初见的小脸,见她轻抿着嘴唇低垂着眉眼,于是继续道:“带走玉芝的人你也亲眼见过,他既然能在不被咱家两位金丹老祖们察觉的情况之下将人带走还不留下一丝痕迹,他的修为我们猜都不需要猜……”
“……,其实每一个人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很多意料不到的事情,玉芝被人带走,并不意味着那样就不好……她原本被人遗弃,我们听起来会觉得是极不好的,但她呆在卢家,她自己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且说如今,若那名高人真是他家人,那么玉芝同他呆在一起无疑比呆在卢家,到了十几岁后嫁人会好上许多……”
“可是……”冉初见这才微微抬起脸来,眨着大眼睛小声回道:“可是她要走要留,也没有人问过她,对她来说……很不公平……”
“你说的没错,一件事情我们可以用公平或不公平来看待……但公平与不公平却不是我们能够做出决定的。”卢礼靖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太年幼了……知道吗,在任何地方,任何人一生当中都会遇到三件事……”
“……”冉初见不解地望向先生的双眸,卢礼靖的目光却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这三件事,第一件是做得到的事,第二件是做不到的事……三就是不知道做得到还是做不到的事……”
“……,现在对于先生和你来说,去把玉芝带回来就是一件做不到的事……而对于带走玉芝的那个人来说,带走玉芝就是他能做得到的事……当然,这样的断定只是在这一个时段内的断定……人生的变数有许多许多,修道的人要知道适时改变自己的心态……时间在流逝,我们不会一直是弱者……”
冉初见低着头想了,而后却是乖顺地朝着先生点点头。
先生所说的其实没错,许多事情都是人们看得见但力不能及的,卢家上上下下二百来口人,卢家的任何一个人现在都没有能力挡住那个人掳走玉芝,这件事,对于家中两位老祖来说也可能是做不到的事,他们还有着守护卢家众人的责任在身,所以……
“初见,虽然你的灵根较劣,但你悟性真的极高的,一定要用心修炼,待你强到了一定的程度,你才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保护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任何一个人……”卢礼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而后轻抚了一下冉初见的头,“进去吧,大家还在谈论今日先生讲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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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国以西是鹤来国。
鹤来国再西去几万里越过几个大小不一的帝国便是普琉星球最大的荒原陆地——西里巨荒。
巨荒,顾名思义,横竖十万里连绵不绝,地势险恶,瘴气聚集,凶兽滞伏,是可谓原始之地。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死亡巨荒。
死亡巨荒是凡人们提名色变的地方,巨荒的东部边缘是普琉球众多修士筑基以后出山历练的绝佳之地,中部是名副其实的荒地,而最西部却是几千年来被普琉球众修真者称为“魔域”的地方。
死亡大荒的东北部、东南部以及正西部俱都面临‘西大洋’,西部魔域更是占得海洋之中的颇多岛屿设立了魔门。
西里巨荒的西部边缘有一座巨大的半岛,这座半岛被魔域的人们称为“维梦岛”,是众多魔修混居聚集之地,只不过魔域之外的传言当中它却被叫做“弑梦岛”。
周玉芝已经跟白头女敕脸之人相处了数日,前几日的时候还会时常哭闹,追问原因和去处,但每次自己一闹别扭就会无缘无故昏迷,几次下来她也知趣地放弃了哭闹的方式,乖顺了许多。
几千米的高空之中,玉芝身下坐的是一个可容纳三、四人盘腿而坐的木质大圆盘,圆盘上雕刻着大片大片繁密复杂的纹路,色泽很暗淡,圆盘上方倒扣着一个能量防护罩,这个防护罩是抵御高速飞行带来的罡风所用,白头女敕脸之人盘腿坐在玉芝身边,头发和衣袍纹丝不动,那张很不搭调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我饿了……”周玉芝捂着肚子委屈地道。
“这个……”男子依旧神情淡定,手里递过来一个玉瓶。
周玉芝看了那玉瓶一眼又要犯晕,都连吃了好几日辟谷丹了,早在几个月前,她对辟谷丹的滋味还抱着一丝期盼的,如今却觉得没有比这个更难以下咽的东西了。
“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掳走我,我在家里还可以吃好几个月的俗食”周玉芝终于再一次瘪起了嘴,斜眼看着眼前的怪人,只见那怪人将脸转过来,淡定的说:“浮儿小姐,您的家在维梦岛,不是在四方界……”
“不要再叫我浮儿小姐了,我姓周,名叫玉芝”周玉芝十分生气地从那人手中拿过玉瓶,倒出一颗服下,续而又愤愤道:“你这么把我掳走,我家人都要急疯了……”
“不会的。”那人目光望着别处,简洁无比地回答。
“你都说了一百次不会了,掳我就掳我,为什么非得在嘉威临走的前一天……”周玉芝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旁边那人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目光仍旧停在别处,口里回到:“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以前扔掉我,现在又掳我……”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委屈的感觉愈加浓烈,口齿不清带着哭腔,“我在卢家明明好好的……”
“浮儿小姐,待你回到雍家之后家里人会给你解释。”那男子说完朝玉芝看了一眼。
玉芝连忙捋起袖子将眼泪擦干,声音又变得极小道:“我不哭了,你别弄晕我……”
一旁的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