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亲,顾名思义,祖上出过一位娘娘,在这济南府也算一方富户,店里各式皮毛种类繁多,价钱昂贵。/
顾二叔带着东家上门,多年的朋友,掌柜的自是热情接待,朱祐桓随意挑选了些皮毛,棉絮,见价格给的公道,大手一挥,嘱咐店家跟着来贵送到德王府,找张夏岚讨要银钱。
看看天色还早,在附近一家酒请两位掌柜的吃了顿酒,午后,朱祐桓带着家人沿途闲逛,准备回家。
正走着,就发觉街面上的一座道观前,哭声震天,竟然聚集着不下数千人的灾民,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头,朱祐桓心中骇然。
站在远处凝望,朱祐桓发觉灾民大多面黄肌瘦,拖儿带女的神色凄惨,竟比前日见到的灾民更加狼狈些,大多甚至连个行李都未有,两手空空的跑到济南。
来旺不待主子吩咐,跑过去询问了下,回来说道:“六爷,这都是今早刚到的,据说后头还有几万人呢。”
朱祐桓闻言大吃一惊,看着百姓饿的奄奄一息,不用多问已然明白过来,肯定是沿途官吏不肯赈济他们,又听说济南府有饭吃,有人带头,自然无数人盲目的跟从。
从山西一路南下逃荒到了山东,路途遥远,可想而知是如何的艰难?一个月不停歇的奔波加上营养不良,个个饿的瘦骨嶙峋。
有那躺在平板车上的老人有气无力的喘着气,眼神呆滞的看着天空,大冷的天,已然是半死不活了。也有那脸色蜡黄的女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目光绝望;还有神色憔悴的孩子们,一个个饿的瘦小枯干,手捧着个破碗,伸出小舌头拼命的舌忝舐。
对比自己成天锦衣玉食,朱祐桓不是冷血之人,至此再也深受不住,眼眶立时红了。
道观前摆放着几口大锅,熬煮的米粥早已分得一干二净,是以饿急了的孩子妇人放声大哭,要不是有衙役盯着,或许已经生出乱子了。
天气寒冷,又冷又饿的百姓瑟瑟发抖,行李想必是沿途都典当卖了钱,换来粮食吃了。几十具尸体横放在一边,上面铺着一层破凉席,都是体力不支的暴毙了。
如果不能及时补充热量,这一夜必定还要冻死更多人,朱祐桓心中恻然,低声道:“你马上回去找顾二叔,把先前的五百两银子,全部用来买米,快去快回。”
来旺大惊,不情愿的道:“六爷,咱们干啥多管闲事?不是还有官府嘛?”
“让你去你就去,少废话。”朱祐桓心情不好,顿时脸色一沉。
“是,小的去去就回。”来旺见主子翻了脸,急忙转身跑了。
剩下李山泰一个人守在身边,见状有些担忧的道:“六爷,您身份与众不同,赈济百姓是好事,就怕被有心人告上一状啊。”
“无妨,一会随便找个百姓,把粮食送过去,咱们不出面。”朱祐桓淡淡的说道。
做好事不留名,算是令李山泰开了眼界,暗道自家少爷莫非脑子有病?花费大笔银子买粮食,却要隐姓埋名的不为人知,何必呢?何苦呢?
两人站在街角的茶铺前,李山泰生怕累着少爷,拉着朱祐桓捡了个位子坐下,张口要了两碗菊花茶。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就听一阵阵锣鼓喧天由远及近,一群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高举各式法器,抬着一顶由鲜花铺叠,绫罗装饰的尖顶大撵缓缓而来,上面莲花宝座上,一位宝相庄严的番僧盘膝而坐。
不时有善男信女一脸虔诚的跪地磕头,朱祐桓冷眼旁观,眼神渐渐冰冷。
站着维持秩序的衙役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让开道路,无数灾民和沿途百姓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法器的清脆声,和尚的念经声却越发高亢,梵音沉浑厚重,充满着神神圣圣,普度众生的大气磅礴,直击人心深处。
宗教的魅力就在于震慑心灵,尤其是正遭受苦难的灾民们,生命悬于一线之际,眼见救苦救难的大师来了,顿时人人热泪盈眶,在场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就连衙役也忍不住矮子。
站在最前的一位脸色红润,身材肥胖的和尚缓缓吟了一声阿弥陀佛,朗声道:“尔等今世苦难,皆由前生罪孽,吾师慈悲为怀,愿为众生施广惠力,忏悔罪业,并赠送宏光寺的一点口粮,米面三百石。”
“大师慈悲啊!”
“佛祖救救俺们啊!”
耳听真的是来解救大家的,灾民们顿时群情汹涌,争抢着跪地磕头,人人哭喊成一片。
那和尚微微一笑,道貌岸然的继续说道:“常言道一子出家,九祖升天,吾师命小僧挑选三百男女,收为徒男徒女,代替尔等修行祈福,则今后再不会遭此大难了。”
几千灾民早就饿的头晕眼花,不说这年头当和尚是大好事,就算不忍心骨肉分离,那也比一同饿死他乡来得好,何况这么多人,谁知道人家看中哪个有慧根?下意识的纷纷点头。
坐在远处的朱祐桓突然站起,手中茶碗啪的一下摔得粉碎,勃然大怒。
“这位爷您消消气。”
“六爷,息怒,息怒!”
店家和李山泰急忙上前拉住他,那店家苦笑道:“这些番僧都是有名的男女不禁,前日要不是巡抚大人突然插手,这街上的几百个孩子早就去了千佛山了。”
朱祐桓愤怒之余没听清他的话,怒道:“什么徒男徒女,这些花和尚肯定是要挑选童男童女,带回去供他们押戏,无耻之极。”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也不能怪百姓愚昧,能活下去已经是不错了。”李山泰同样心知肚明,泰安佛寺众多,此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中土的和尚还算是收敛,奉公守法的出家人很多,就算有不守清规的,行事也是极端隐秘。而外来的番僧信奉的是天竺密宗,行事无所顾忌不说,最喜欢的就是修习欢喜禅,凡是走街串巷,兜售养龟之术,风月之道等邪门歪道的,基本都是些外来的番僧。
朱祐桓有心阻止,无奈有心无力,此刻冒然上前,别说灾民不领情,十有**还会倒打一耙,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你唾骂的气个半死不可。
这边小小插曲不提,那边的胖和尚一本正经的四处瞅来瞅去,果然,一个个长相清秀的孩子被挑了出来,每当大和尚上前拉人,周围灾民还不停的磕头道谢。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李山泰亲眼目睹,竟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眼看着就要羊入虎口,顿时也受不了了,盯着袖手旁观的衙役,一脸愤怒。
忽然远处一阵骚动,就见十几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大汉冲了过来,人人肩上还扛着一袋子米粮,闹得很多灾民大声欢呼。
朱祐桓主仆立时愣住了,李山泰惊讶的道:“奇了,锦衣卫竟然做起好事来了。”
店家却笑道:“那领头的百户俺认得,姓云名青,人送外号云老虎,乃是济南一位掌刑百户,他老家山西,自然见不得乡亲们受苦,这些日子,一直带人接济灾民呢。”
“难怪了,好一个狼虎之士。”
李山泰盯着走在最前头的中年大汉,虎背熊腰,昂首挺胸的大步而行,虎虎生风的威猛模样,一脸的精悍之色。
锦衣卫横行惯了,那位云老虎一直冲到和尚们近前,怒喝道:“你们这些秃驴给老子滚,把孩子们都放了。”
一声霹雳似地爆喝,顿时闹得街面上真的鸦雀无声,上百个和尚神色愤怒,法器也不转了,经文也不念了,同时怒视锦衣卫,没有一人害怕,盖因他们也是京城横行无忌惯了。
狭路相逢,四周的衙役们瞅的胆战心惊,左右两头都不敢得罪,全都装聋作哑的当做没看见。
假如要是朱祐桓上前,灾民们只定要大骂他多管闲事,而云老虎一吆喝,哪有人敢顶撞他?就算不知他是老乡的,就凭一身飞鱼服,也没人敢多嘴插话。
胖和尚眯着眼睛,不悦道:“哪里来的小小百户,莫不知道,吾师乃是朝廷册封的国师,你家顶头上司吴太监,和吾师交情莫逆。”
“少他娘的来这一套,吴太监又如何?”
不想云老虎一歪嘴,冲着地面吐了口浓痰,傲然道:“我锦衣卫向来自成体系,东厂都管不到老子头上,何况一个镇守太监。”
这番大无畏的口气,算是震惊了周围之人,尤其是和尚们,都是些打京城而来的,胖和尚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番僧,心中顾忌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当众显露出世俗嘴脸,心中犹豫。
番僧眼角低垂,不着痕迹的轻轻点头,胖和尚会意,神色庄重的道:“在京城时,贫僧时常见到万指挥,也曾为他念过经呢。”
云老虎微微变色,万指挥就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万通,乃是万贵妃的亲弟弟,他急匆匆的赶过来,原本没在意这些和尚,此刻才知,这些秃驴不简单。
当着众乡亲的面,云老虎自然不甘示弱,何况他原本就是无法无天惯了,拧着脖子厉声道:“这里都是云某的乡亲,今日哪怕是万指挥使亲来,我也绝不想让。”
胖和尚一听就笑了,眼前这位话虽说的狠,实际上已经是心虚了,微笑道:“恐怕是云百户误会了,本寺不过是想周济百姓,弘扬我佛,一切都凭自愿,绝不勉强。”
云老虎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要是硬撑着不许带走孩子们,恐怕真的就会得罪万指挥,自己前程不保,家里的积蓄都花的七七八八,哪里来的银钱打点上司?但是带走孩子们供秃驴任意欺辱,这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哪还有脸回去面对列祖列宗?
山西人最看重乡土之情,最怕被乡亲指着脊梁骨,正在云老虎举棋不定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沉声道:“赈济灾民,隶属于官府管辖,大师们请回。”
“哎呀,江大人来的正好。”云老虎瞬间精神抖擞,转身单膝跪地,高声道:“卑职见过巡抚使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