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家里要雇佣人手,来顺家的心里一阵火热,站在一旁殷勤的为主子扇着风,也不怕天冷把人冻出个好歹来,旁敲侧击的问道:“六爷,灶房里的事可大可小,得找个精明人把关呀!”
一阵阵的冷风袭来,朱祐桓浑身凉,大感受不了,忙道:“这事你和来喜嫂子商量着办,务必要请知根知底的,必须是夏岚姑姑家的人。”
“好嘞,奴家都记下了。”
生平头一遭得了势,妇人精神抖擞,心满意足的放下团扇,她倒也没想着贪图多少好处,不过女人家喜欢占小便宜,哪怕是送来几颗鸡蛋,几根葱,说上几句好听的,那也是了不得的风光了。
急着回去受人奉承,来顺家的心中一动,吆喝道:“婶子还有事,你们三个好生伺候着六爷,不许拿捏小性子不理人,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听到没?”
“是!”三女中就属李慧莲读过书,会说话,含羞道:“奴知道了,婶婶回去吧。”
朱祐桓有些别扭,作势就要起身离去,谁知李慧莲羞答答的问道:“六爷,还请给俺们赐个名字。”
来顺家的心中暗骂好一个拿腔作势的小狐狸,临走时狠狠捏了一下自家小姑子,骂道:“别跟个木头似地,学着人家点。”
小丫头吃痛咧着嘴,一脸委屈的点点头。朱祐桓装作没看见,沉吟道:“我喜欢春天,就叫迎春,绣春,惜春吧。万一日后家里再添人,也好按照春夏秋冬排序。”
“多谢六爷赐名。”李蕙连端端正正的道了个万福,两个小丫头急忙有样学样,模样作态惹人笑。
眼看一时半会儿的走不了,朱祐桓随口说道:“你们没事来后宅做什么?”
李蕙连低着头,口齿伶俐的回道:“昨个儿出来打合汁时撞见个老倌,磨得一手好镜子,婢子几个可怜他,就约好了今日过来,一人三文钱,也算是做件好事。”
朱祐桓闻言赞许道:“难为你们了,说与我听听,老人家有什么伤心事?”
“嘻嘻,他来了,还是六爷自个问他吧。”不想李慧莲低着头顽皮一笑,拎着裙摆第一个跑出门去-=手打吧会员手打.shouDa8=
朱祐桓望着女孩子充满活力的背影,苦笑道:“这年代的女孩,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起身走过去,就见远远来了一个挑担子的老头儿,叮琅琅的摇着惊闺叶过来,巷子里的人家很多,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闻声从二楼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一见不过是个磨镜子的,纷纷骂了几句又缩回头。
五六十岁的老人走街串户,一脸的褶皱沧桑,身体倒是很结实,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不过衣衫褴褛的很不容易,朱祐桓见状吩咐道:“去一个找司棋,把我屋里的镜子都抱出来。”
“哎!”这次来顺家的小姑子留了心眼,抢先答应一声,扭头就跑。
李慧莲没理会她,自顾自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八面镜子,对着另一个小丫头说道:“你也去帮忙,爷屋里的镜子大又沉,她根本拿不了,最好是分两遭儿拿,一时叮当了可就糟了。”
“嗯。”小丫头听话的点点头,转身追了过去。
因为昨日来过,是以今日整条巷子里也没有什么生意,老人直奔巷子尽头而来,放下担子,当先唱了个肥喏。
朱祐桓习惯性的拱手示意,神色恭敬,唬的李蕙连张大了嘴,好半天没缓过神来,那老人家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噗通的跪倒在地。
这下轮到朱祐桓吓得不轻,赶忙几步上前把人拉起,苦笑道:“您老岁数大,做小辈的合该客气礼敬些,您先坐下压压惊,都是我的冒失,我的过错。”
“唉,唉。”老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使劲睁大了老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把面前少年端量个遍,感叹道:“小哥贵气内敛,眉目灵动,分明是位贵人,折杀老汉了,实在是当不起。”
“当得起,敬老尊贤乃是古之明训,和身份有什么相干?”朱祐桓生怕老人家没完没了的夸赞下去,赶忙说道:“我不过出来透透气,您先忙着。”
“是。”这老人见惯了富家太太,倒也豁达,憨笑着伸手接过李慧莲递过来的铜镜,瞧着这位好心的姑娘一脸不可思议,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人拎着镜子只瞅了一眼,随即绊在坐架上,使了水银,一只脚蹭蹭的用了几下力,随着皮带连着木质滚轴牵动,那磨石飞快运动,不消顿饭之间,就净磨的耀眼争光,抹干净之后,李蕙连欢喜的接在手里,对照花容,犹如一汪秋水相似。
此刻入画和秋兰带着两个丫头抱着镜子出来,还不忘连连嘱咐道:“小心些,我们的小镜子也就罢了,可别把姑姑的照脸大镜子,少爷的大四方穿衣镜给摔碎了。”
好一阵忙活下来,朱祐桓都忍不住帮着打了把下手,连着巷子里的邻居全都瞧得心惊肉跳,就怕下一刻碎了镜子割伤了这位小爷,谁知大出所有人预料,朱祐桓动作麻利,眼疾手快,竟然能配合着老叟的步调有模有样,完全看不出这乃是一个衣来伸手的富家公子。
不提邻居和丫鬟们都暗暗称奇,整整一个时辰忙下来,总算是完事了。入画关切的上前,温柔的用自己的粉红汗巾子给少爷擦汗,朱祐桓笑着任由小丫头忙乎,说道:“去灶房看看,端上两碗嘎饭过来,煮一碗肉汤,最好再来一壶水酒。”
李慧莲娇滴滴的应承一声,带着其她人抱着镜子转身回去,朱祐桓朝老汉说道:“等用过了饭,再算钱。”
谁知老人家心里感动,不觉眼中扑簌簌的流下泪来,哭道:“不瞒哥哥说,老汉今年痴长六十岁,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二十二岁尚未娶妻,专一浪游,不干正事。俺唯有日日出门赚钱养活全家。唉!儿子不守本分,常与街上的捣子耍钱,有一日惹了祸,同栓到守备府当土贼似地打了二十大棍,归来把他娘的裙袄都去当了还钱,老伴为此气的一场病,打了寒,睡在炕上半个多月。俺忙里忙外的使不出时间,小女懂事,跑出去给她娘买药,谁知一去就没了踪影,呜呜!”
朱祐桓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一言不,静静的听着。
老人抬手抹了下眼泪,又哭道:“儿子见亲妹妹一宿不归家,顿时急了,他平日认得些三教九流,一打听就得了准信,小女听说宏光司施舍药材就跑了去,哪知进了庙里就再没出来。儿子去要人,竟被那些和尚打的一身伤,眼瞅着躺在家中就要咽气了。”
入画听的伤心,眼泪默默流下,难过的转过身去,朱祐桓依然皱眉不开口,附近邻居家的一个男人讥笑道:“好一个老油嘴,这套说辞俺听得多的,哪个沿街卖货的不是这么说?”
“是啊!那总是来卖珠翠的老王头,逮到个陌生的女乃女乃就哭,什么五十五岁,男女花儿没有,老婆子打了寒就馋腊肉吃,大爷您可千万别信。”又有一个妇人上前提醒。
老人急了,当场赌誓:“俺若有一句虚言,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先吃饭吧,此事不管真假,我也管不了。”朱祐桓缓缓站起,见来喜端着满满冒了尖的饭菜跑出来,吩咐道:“一会儿算好银钱,一文钱都不许少。”
老人眼巴巴瞅着贵人离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其他邻居见朱祐桓听劝,纷纷心满意足的散去不提。
书房内,朱祐桓捧着本书,书案一角放置的香炉冒着幽幽红光,不时升起丝丝白雾,院子外天色变得阴沉沉的,梧桐树被北风吹的阵阵摇摆,从院外随风飘落的枫叶大红似血,厚厚的铺满一地。
一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李山泰急匆匆的捂着头跑进来,被风吹的很是狼狈,披头散的说道:“六爷,今日万吉召见锦衣卫大小官员,当众打了周千户三十军棍,连带着一名百户,两个总旗,十几个小旗都挨了打。”
“哦。”朱祐桓缓缓放下古籍,冷笑道:“这是杀鸡儆猴呢,周千户怎么回事?不是提前通知了吗?”
“这。”李山泰不知此事,顿时回不上话来,他心里哀叹,此刻方知自家少爷和那万千户不对付,一场美梦转眼间就要落空了。
朱祐桓心里纳闷,周千户和云老虎乃是连襟,昨晚通知他们最近行事谨慎些,谁知还是有人替自己背了黑锅,看来云老虎倒是听话,装病躲过一劫。
自己身份特殊,除非是得了帝王的暗示,在这济南城,根本没人敢动分毫。
万吉盛气凌人的赶到济南,他家掌管着锦衣卫,必定掌握了些信息,按照这些豪门少爷的脾气,今晚会面,肯定要当众落了自己的脸面才甘心,白天拿最亲近自己的朋友开刀,最方便的就是选择锦衣卫下手了。
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来贵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叫道:“大事不好了,江巡抚被锦衣卫下了大牢,罪名是不经请旨而私自挪用官粮赈济百姓。”
“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哦。”朱祐桓大步走出书房,任由冷风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