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宫里,朱佑桓和德王妃母女见了面,还未等来得及多说上几句,就不得不分开。
临走时,堂姐朱雨筠一道含羞带怯的无奈眼神,算是给朱佑桓提了个醒,朝着不远处站在人堆里的张灵儿看去,就觉得这场面着实怪异。
一顿宫里的年夜饭,委实聚集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凡是能攀亲带故的豪门贵戚,来了不下二百多人。
不等多想下去,朱佑桓就在二哥朱佑林的催促下,站到了自家最后方。
接下来就是君臣相见的格局,随着皇太后周氏和两位皇后缓缓走出,朱佑桓随着大流纷纷见礼。
没心思听周太后说的开场白,人群中的朱佑桓偷偷抬起头来,仔细端量了下两位皇后。
一见之下大惊,朱佑桓原本以为前皇后吴氏和皇后王氏都不过中人之姿罢了,甚至还会是容貌寻常,才华人品出众的那种,谁知大错特错,竟都是容貌靓丽,身段修长动人,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
帝王不感兴趣的皇后都如此不俗,朱佑桓真不敢想象,那风光了二十多年的万贵妃,到底会是如何的倾国绝色?
就着心中疑问,朱佑桓跟在兄弟之后,坐到了左侧靠前的席面上,而大祖母汪氏自然和一干老太太,陪在周太后身边。
宫里的珍馐百味不必细表,反正换汤不换药,菜色其实比之豪门世家还要稍有不如,此乃皇宫大内的定例,举凡不能四季时时进宫的一等珍品,等闲是不许送进宫的,就怕帝王大冬天的想吃夏天才有的美味,还不得逼得御膳房的太监们跑去上吊?
此外一道道严格的盘查下,即使热滚滚的火锅子,端到眼前也差不多半温了,宫里嫔妃倒是都设有小厨房,无奈此时乃是大宴席。
是以菜肴大多以拼盘冷菜居多,宫里的大师傅刀工绝伦,摆弄的花色繁多,色泽艳丽,无需多提。
时常进宫赴宴的贵戚大多对此心知肚明,清楚宫里的宴席中看不中用,来前肯定都提前填饱了肚皮,朱佑桓也一样,早有姑姑提醒,坐轿子时就用了几碟子点心,根本不饿。
应景似地好像一个木偶,司礼监的太监每念一句吉祥话,众人就夹起眼前的一口菜含入口中。
慢慢咀嚼吞咽,饮上一口香茶簌簌口,然后再接再厉,食不知味的满脸笑容,自有宫娥撤下去又添上新菜,川流不息的也不知送上来多少道。
半个时辰后,总算熬过食之无味的大年夜饭,再看席面上,都是些精致糕点,装满各式干果的精美果盒,时鲜水果,鸭掌鸡胗之类的下酒菜了。
此时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变,可口的御酒小菜无疑非常爽口,千层糕,果馅饼不怕半夜饿着,众人明显轻松活泼许多,周太后频频举杯劝饮,兴致颇高。
朱佑桓没瞧见帝王和万贵妃,就连太子都未现身,不免大感无趣,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色,日头将将落山。
殿中的焦点都在鸾凤台上,此外就是对面一桌了,不管是灵儿的绝色天香,还是堂姐朱雨筠的娇美温柔,都好像鹤立鸡群般的万众瞩目。
相比之下,朱佑桓的两个妹妹就不太耀眼了,但也幸好如此,不然非得别扭的晕过去不可。
家宴自有家宴的随意,随着鼓乐齐奏,二十多位舞姬并一队御用戏班进场表演后。各席间的夫人一流,纷纷起身带着未成年的儿女,轮番上台敬酒,返回后就四处走动,好友之间,亲家之间,随便坐在一起。
趁着混乱的工夫,朱佑桓叫住一个宫女,问道:“请问圣上现在何处?”
似乎是很多人都打听过此事,宫女不觉意外的笑着凑近,说道:“回贵人,陛下现在乾清宫大宴群臣,太子殿下也在那边相陪,而贵妃娘娘忙着款待朝中诸位诰命夫人呢。”
“原来如此,多谢姐姐相告。”朱佑桓当下含笑点头,看来帝王一家子分工明确,就是原本该皇后做的事,由万贵妃抢着代劳了。
不用再问,皇帝和贵妃的酒宴,要比这边庄重压抑多了,而且很快就会结束。
大殿中央此刻响起了悠扬乐曲,刚刚演的是一出闹戏,名为韩湘子升仙记,寓意吉祥,热热闹闹,三十多人队舞数回,演的十分齐整,少不得太后吩咐内侍端进来几筐簇新的铜钱打赏。
此时则是十几个宫娥或弹琴,或琵琶,或拨板,启朱唇,露皓齿,盈盈唱起了水仙子里的,一套马蹄金铸虎头牌,舞姬随歌翩翩起舞。
众人看去,无不对宫里舞姬的精湛技艺报以称赞,真是说不尽的歌喉婉转,舞态蹁跹。加上酒若流波,肴如山叠,至此女眷们渐渐放开胸怀,言谈举止不在拘谨了。
这一番变故真真非同小可,朱佑桓就觉身边不时有妇人走来走去,几乎每桌都如此。
突然有位中年美妇驻足,先是含笑道了万福,轻笑道:“奴家请问两位姑娘,家世几何?”
王芷珊姐妹慌忙站起还礼,隔壁桌上的朱家三兄弟瞧得一头雾水,老二朱佑林抢先说道:“妹妹父亲贵姓王,现为堂堂七品,贵为郡主驸马。”
“哦!多谢公子解答。”美妇含笑说完,当即转身离去。
朱佑樟手里捏着一杯甜酒,疑惑的问道:“这是干啥?”
始终笑而不语的两位姑姑彼此对视一眼,朱含香笑吟吟的说道:“你们俩过来。”
朱佑桓至此恍然大悟,敢情宫里的年夜饭还另有深意,这不就是变相的相亲宴嘛?一想也是,过年就意味着孩子们长了一岁,年满十三岁时,就要忙着给儿女张罗亲事了。
难得有这么一个平台,各家女眷汇聚一堂,整整一夜的时间呢,在座又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趁机考察各家的子女,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豪门做派自然不像小家小户那么的行事露骨,凡事都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各家下人一打听自家夫人中意之人的家世,转身就去,没有任何人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耳听姑姑好一番面授机宜,朱佑林和朱佑樟立时两眼放光,对于能娶回家一位豪门贵女,自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就如此,自家也放出若干媒婆到处走动,至于能不能真的成事,那就是两说了。
单说此刻的朱佑桓,哪怕整个人装的一副老神在在,心里也不由得心惊肉跳,看来看去,就属打听灵儿的人家最多。
他过了年虚岁十四,按年龄来说是可以成亲了,问题是古人不傻,也清楚十三四岁的男孩,各方面都远未育成熟,十七八岁结婚生子的比比皆是,至于女孩子则完全相反,一过十四就可以出嫁了。
张灵儿比他大上一岁,要是此时不采取主动的话,不定那英国公老夫人老眼昏花的,就把孙女许配给谁家了。
万幸老太太好像还惦记着送孙女进宫,不对,朱佑桓慌忙站起,人家可是坐在周太后那一桌,保不准几杯黄汤下肚,醉的糊里糊涂,就把孙女给卖了。
朱佑桓这下有些慌了神,举棋不定该如何去做,当众走到张灵儿身边,似乎有些打张家的脸,反而把一件好事闹成了坏事。
去周太后那里亲自求亲?也不妥,古时媒灼之言,父母之命不是说笑的,万一老太太一口回绝,那此事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哪怕他胆子再大,再敢做些石破惊天的壮举,但是在很多事上也不敢随心所欲,毕竟世俗礼法不是摆设,哪怕堂堂帝王,也不能任意行事。
朱佑桓急的六神无主,张灵儿和朱雨筠何尝不心急如焚?总算张灵儿还有亲祖父作为靠山,一时半会儿的,并不担心今晚出现什么意外,问题是朱雨筠则不同。
她陪着母亲来到京城,除了德王妃挂念三个孩子之外,就是想为女儿说上一门亲事,京城青年俊彦无数,可比山东一隅之地强的多了。
这一顿宫里的年夜饭,当真吃的各人没滋没味,心思复杂。
眼睁睁瞅着二女最是受人追捧,不时有贵妇邀请她们过去叙话,不时有豪门少爷起身见礼寒暄,那婶婶德王妃和国公夫人一脸笑眯眯的,耳听心月复人笑着对她们指指点点。
肯定都在暗中计较各家门第和人品呢,对于张灵儿,朱佑桓是势在必得,对于朱雨筠,朱佑桓自觉有责任给堂姐找一位五好青年。
最终朱佑桓眼珠一转,趁着宫女舞罢退下的关口,一声长笑,顷刻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哼哼!不许男女私下里往来,明目张胆的表白总归是一件风流雅事吧?兄弟今晚对不住了,非得一鸣惊人,技压群男不可。
遥遥对着神色惊讶的张灵儿,朱佑桓不紧不慢的缓缓施礼,闹得绝色佳人很有些措手不及,只得盈盈道了个万福,瞬间惹得二三十个少年一脸愤慨。
各家长辈女眷都很惊奇,宫人下人不约而同的停止动作,使得长寿宫内瞬间一片寂静。
德王妃心里哀叹,慌忙说道:“那孩子就是代宗陛下的嫡孙,老王妃的孙儿,性子最是荒唐惹人爱的,媳妇一直视为自己骨肉。一会儿他要是惹出什么乱子,万望母后包涵则个。”
“不急不急。”周太后笑着一抬手,对郕王妃汪氏笑道:“都是自家孩子,哀家岂能计较?看来这位俊哥儿是打算当众上演一出龙凤配了,大好!”
前皇后吴氏和王皇后纷纷含笑点头,人人一副兴致勃勃的神色。
当下德王妃和汪氏相视苦笑,汪氏哪能不知朱佑桓和张灵儿在山东那一档子事?两人偷偷朝一侧的英国公老夫人瞧去,就见老太太面无表情,平静的令人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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