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牢房的朱佑桓,优哉游哉的读书写字,每日勤练身体。
临死前的一幕,那刀斧手蒙着红绸的狰狞,锋利雪白的刀锋寒气逼人,再一次使得他深深认识到,没有权势时的渺小可怜。
突如其来的黑暗降临,一并体会出命运的不可预知,犹如月兑胎换骨一样,朱佑桓不在绞尽脑汁的苦心筹谋。
任由老天对自身命运进行裁夺,朱佑桓凡事已经看得淡了,历史轨迹既然照常运转,那么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已然是五五之数。
反正太子的地位算是稳固了,那么,想要取自己小命的人,肯定不会太多,谁敢冒着将来被新君清算的风险呢?
宗人府一干太监的态度果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再无刚来时的怠慢冷漠,人人争抢着过来献殷勤,唯恐落了人后。
现如今,整个天下都知道,朱佑桓乃是太子殿下的铁杆兄弟,为了给太子仗义执言,这位小爷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一来二去,朱佑桓对于宗人府有了个大概认知,这管理宗室子弟的衙门,渐渐从开国时由亲王执掌,变成了如今由勋贵老臣挂个虚名,具体事务都被大小宦官操纵了。
原本宗人府就如同皇族的大管家,专门打理皇族内类似鸡毛蒜皮般的琐事,什么亲王成亲,藩王纳妾,正经一些的,就是攥写帝王族谱,宗室九族名册,反而权柄最大的一方面,比如处置犯了事的宗室子弟等,都被其它衙门抢去了权责。
就连监管往皇宫送上的四季贡品,日常所用,也被二十四大太监司局统统给霸占了,根本不鸟你什么宗人府,还是什么府人宗。
无数成化帝霸占的皇庄地产,内努银库,也不归宗人府打理,总之一句话,哪凉快呆哪,根本没你们什么事。
后来帝王眼见宗人府日渐式微,干脆把整个衙门都归入礼部下面,连官职都懒的安排了。
最后一丝权限都飞了,宗人府彻底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冷衙门,难怪自己要被关在安乐堂。这破败的院子,三尺多高的院墙,半夜就能远走高飞。
不过嘛!朱佑桓轻轻一笑,冷衙门从今往后,就可就属于咱了。
“说起来,周老真是神神叨叨的,简直就是不世出的天文学家!”
朱佑桓手里捧着一本史记,自言自语,这周老名叫周洪谟,现任礼部尚书,此人博学多才,算是那种专研天文地理的学者型人物,时常主持礼部编撰一些年历什么的,因此和钦天监的官员交情极深。
在此时,能准确算出日食的周尚书,被朱佑桓视为了神仙一流,是以拖到正月十四那日,才上演了一出大戏。
凭此一闹,帝王自然不会把这么个讨人厌的家伙再留在宫内,大理寺又不合适,唯有宗人府最是名正言顺。
皇帝的反应都被周尚书揣摩透了,朱佑桓一关进来,就好似回到了自家中随意,谁让周老乃是礼部尚书呢。
太子朱佑樘是仁义善良,但绝不是懦弱之辈,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早已策划好了一切,比起朱佑桓的胡闹手段来,何止是高出了一筹?
说起来,泰山地震真是出乎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朱佑桓都只知朱佑樘势必平安无事,反而根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反正他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信心满满的冒死闹事,一副老子和太子哥哥自有天命,福大命大造化大的神棍做派,结果唬的周尚书和太子将信将疑。
直到泰山地震发生后,二人至此算是彻底服了,尤其是朱佑樘,从心里把朱佑桓视为一体两命的亲兄弟。
博得太子好感,那是朱佑桓处心积虑要做的事,现在他和朱佑樘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根本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位堂兄很率真,看上去和传说中的一样善良,仅此而已。
宗人府不单单是挂在礼部下面,这礼部也是太子为了日后亲政,三年前就开始亲自经管的衙门。而六部中,吏部和兵部永远会被捏在帝王手中,刑部自成一体,审案和处决死囚事关重大,必须得由帝王御览。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重要性自不必言,而工部和礼部一样,都算是相对不重要的部门,按理都应该交给太子过问的,奈何有梁芳等蛀虫成天虎视眈眈,容不得失去工部这块大肥肉。
呆在属于太子的一亩三分地里,朱佑桓已是开始提前为将来考量,他左思右想,以他的身份,做官肯定不容易,六部是别指望了,外放做个县官一类的,勉强可以,但是自此要远离京城,朱佑桓肯定不太情愿。
最起码等朱佑樘登基为帝后,守着皇帝十年八年的,等两人交情稳固了,手中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时,才能放心的跑到外面称王称霸。
他倒是很眼热东厂和锦衣卫,但自知绝不能把手伸过去,他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
唯有现在住着的宗人府,完全是老天特意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身份正合适不说!起步的又是冷衙门,可以躲避朝中注目。又能时常借故进宫,手下有一大帮子耳目灵通的太监,外臣管不到皇族家事,多好!
而那宗室九族名册,才是朱佑桓最看重的,九族九族,涵盖的范围大的没边了。甚至可以说,天底下任何一位官员,都能从里面寻出来一门皇亲。
想到美处,朱佑桓嘿嘿的傻笑起来,正所谓好事多磨,突然响起的声音,瞬间惊醒了美梦中的他。
“六爷,六爷,大事不好了,锦衣卫杀进来了。”
一个小公公气喘吁吁的冲进院子,又扯着嗓子叫道:“爹爹们都在外面硬顶着呢,六爷您赶紧翻墙避避风头去吧!”
朱佑桓大感别扭的起身,气道:“说了多少次了,别提什么爹不爹的,搅得我真不痛快。”
没有根子的人,就是喜欢被人称爹,好像非如此就不是人一样,那边亲亲热热的喊爹,这边亲亲热热的喊自己为六爷,敢情都成亲亲热热的一家子了?
小公公差点晕过去,都什么时候,眼前这位还在纠结此事呐?气急败坏的吼道:“那些锦衣卫可是带着兵刃来的,您赶紧逃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逃命?”朱佑桓立时哭笑不得,反问道:“小凳子你给说说,往哪跑?”
被他戏言为小凳子的公公一呆,失声道:“糟了,外面定是埋伏着人手,跑出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孺子可教也!”
朱佑桓随口赞了一句,接着老神在在的笑道:“既然明目张胆的杀上门来,那就绝不是真的为取我小命!说说,带头的乃是何人?”
小凳子皱眉想了想,说道:“好像被称为什么万公子。”
“哈哈!”朱佑桓一听就笑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万公子就是养伤归来的万吉了,当众杀过来,肯定是要给自己和万贵妃出口恶气的。
当下朱佑桓不再废话,转身回到屋子里取出来一根儿臂粗的铁棍,兴冲冲的朝着院外跑去。
小凳子都呆滞了,眼瞅着六爷威风凛凛的模样,暗道真乃天底下第一条好汉。
这边朱佑桓拎着棍棒冲出来,一眼瞧见太监们死命挡着一群飞鱼服,或许是碍于他们的内侍身份,锦衣卫并未出手伤人。
万吉风采依旧,背手昂然立在人群当中,嘴上骂骂咧咧的,指责面前碍事之人。
朱佑桓嘿嘿一笑,出其不意的冲到眼前,他如今一身粗布衣衫,哪还有当日贵公子的半分模样?都以为是个寻常公公哩。
“小的们,杀啊!”
劈头盖脸的照着万吉脑门就是一棍子,朱佑桓气势冲天,这些日子锻炼身体,显然成效显着,动作敏捷犹如月兑兔。
好像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招,唬的万吉都傻了,倒是他身边的锦衣卫反应不慢,横起绣春刀硬抗。
当啷一声,任凭锦衣卫力气再大,也被这重武器轰的连退数步,手臂发麻。
朱佑桓好像没事人似地,拎着铁棍转了几圈,眯着眼眸叫道:“旁人怕你锦衣卫,老子可不怕,大家伙并肩子一起上,也让殿下知道,咱们不曾给他丢过脸。”
要说天底下谁不在乎锦衣卫的,肯定要属太监了,按身份来说,明朝太监可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是个公公就有可能将来进入东厂。
四周大小太监顿时精神一振,他们缺油水缺的一个个眼都绿了,圣上不待见咱们,娘娘不待见咱们,现如今从天上掉下来个六爷,那可是太子的心月复啊!
一想起天底下最大的功劳,那就是从龙之功,今日豁出命去打一架,来日等着的咱们,就就是数不尽的金山银山。
身为宗人府所属,本身这些太监就不是什么寻常小黄门,早年都是大太监权恩的嫡系,现今一个个被撵到这个冷衙门吃苦,人人正一肚闷气。
“和他们拼了。”
随着首领太监李恩尖叫一声,一群公公好像疯了一般,上前抱住对手又啃又咬,完全一副妇人打架时的泼辣做派。
锦衣卫一时间闹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都不免被狠狠的咬了几口,疼的大怒还手。
朱佑桓冷笑道:“有本事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大家都不动家伙。”
此言正和双方心意,万吉看着死对头扔掉铁棒,丝毫不惧的一挥手,狞笑道:“把刀放下,朱佑桓!今日定要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如此,一场混战在宗人府拉开序幕,双方你来我往,其中锦衣卫人数上百,宗人府太监二百有余,纷纷加入此役。
真真是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事后据刑部统计,受伤的人数多达五百多,绝大多数都是被红了眼的双方伤及无辜的。
其中身份最尊贵者,竟然是刚刚守孝期满,回京的前礼部尚书,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三阁老之一的刘吉大人。
这位倒霉透顶的阁老,人送雅号刘棉花,乃是万安一党的二号人物,其人脸皮超厚,整日里喜欢坐在衙门饮茶,又最喜欢对下面多管闲事,任凭言官如何弹劾,我自巍峨不动,是以人人骂他属棉花的,为何?不怕弹也!
成化十八年刘棉花老父病逝,因此请辞回家乡守孝三年,尚书位被周老顶替。
这几日回到京城,闲来无事想着跑到礼部会会往日一干下属,赶巧春暖花开,风和日丽,连官轿都不坐,带着几个书童溜达过来。
不想凭空遇到一劫,被打红眼的暴徒不管不顾,当头就是一拳,接下来又是一阵猛踹,打的刘棉花满头是包,奄奄一息,兀自申吟道:“我,我是刘吉!”
要喊出我是大名鼎鼎的刘棉花,或许就没人敢动他分毫了,偏偏自称姓名,谁不是见了就恭敬称呼刘大人的,要不就背后骂一句刘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