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造船工匠,朱佑桓强行按捺住激动心情,此事暂不宜轻举妄动,盖因朝臣皆以为下西洋之举,属于误国误民,空耗国力的败家子行当。
唯有将来手中有了权力,才能力排众议的再次推动大航海,而此事之艰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当下跟随小公公拐进一座胡同,此胡同取名为胭脂,是因两旁墙壁都是用朱红色的火砖堆砌,看上去就犹如涂抹了一层红红的脂粉一样,类似于后世的砖头墙。
吹拉弹唱的奢靡之音不绝于耳,达官显贵的调笑声阵阵传来,朱佑桓情不自禁的紧皱眉头。
原本该是上早朝的时辰,原本是该坐在衙门里办理公务的各级官员,竟然堂而皇之的一大早就跑到勾栏院里买笑,成化朝的朝堂混乱,由此可见一般。
官员行为不检点,其根源出自成化皇帝身上,连续十几年不开早朝,一干大臣连个面都不见,哪还能约束住下面?
梁芳宴请的安顺堂,自然是胭脂胡同首屈一指的豪华青,妓女优伶都是来自江南,大多是戏班子出身。
四合院式的建筑,进了院子即是宽敞明亮的花厅,三面是高达三层的阁,正中一道雕漆镂空梯,彩绸垂下,珠花点缀。
早有老鸨带着龟奴一脸笑容的迎出来,朱佑桓还是头一次来到古代高档妓院,上次带着侍卫们光顾的,不过是普通的乐户家,也就是所谓的私娼。
“哎呦,贵客迎门,快请进。”
老鸨乃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举手投足间颇有种出身于大家闺秀般的文雅感觉。
朱佑桓有些意外的点点头,抬头看去,就见一条横幅悬挂在大厅正当中,上面写着莲台仙会。
突然间,原本嘈杂无比的花厅寂静下来,就连老鸨都大为惊讶的愣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聚集在了朱佑桓身上。
“快看,那位竟然是皇族子弟。”
“这可奇了,官老爷和勋贵见得多了,这皇族之人还是首次得见。”
不时有斜倚在栏杆上的美人小声议论,也有宛如处子的男童相互说笑,不怪人家大惊小怪,明朝采用的乃是皇族分封制,基本成年的宗室子都在外地,留在京城的都是些未成年的皇子,而即使是贵为皇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跑到大臣扎堆的青凑热闹。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宗室子光顾青,问题是谁会像某人这样,披着一件鹅黄斗篷,穿着一身大红箭袖通麒麟的鹅黄锦缎长衫,就连腰间都是系着犀牛角的淡黄丝绦腰带,就差没在额头上写着,我乃皇族了。
朱佑桓若无其事的笑笑,他懒得理会那些不务正业的官员们,径自走到花厅正中间的八仙桌前,大马金刀的缓缓坐下。
实际上如此招摇也是情非得已,得罪了万妖妇,就如同走在悬崖上的钢丝绳上,随时都有不测风险,呆在家中那还罢了,出来不得不时刻小心谨慎。
穿着代表皇族颜色的华贵衣衫,走到哪都会是瞩目焦点,起码可以震慑住意图不轨的东厂西厂之辈,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当众行刺。
老鸨到底是见多识广之人,很快就镇定如常,越发亲热的上前盈盈跪地,轻轻地磕了一个头,抬起头娇声道:“奴给爷见礼了。”
噗通,一群龟奴呼啦啦的跟着双膝一软,砰砰的磕起头来。反而是饮酒说笑的官员不过是微微起身点头示意。
“都起来。”朱佑桓随意摆手,指着上方的横幅问道:“这是何意?”
老鸨一脸幽怨的站起来,似乎是在埋怨贵人不解风情,转眼间就笑盈盈的解释道:“爷来的正巧,今日乃是胭脂胡同的一大盛事,承蒙诸位爷们捧场,一会儿就将举行一年一度的选花魁了,赫赫!”
“选花魁?”朱佑桓好悬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这么狗血的情景竟然被自己遇上了,那么是否就得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呢?
他自然不清楚,这狗血情节还真是源自明朝时的发明,明朝中叶以后,不管是皇族还是贵族,乃至平民百姓都喜欢逾越礼法,就拿绸缎,凤钗,坐花轿来说,就连大户家的下人都穿戴不禁,更别提出身于贱籍的娼妓了。
这选花魁,榜眼,探花的风流事,就是出自文人的手笔,就连视金榜题名为一生荣耀的文人都不计较,更别提事不关己的皇帝了。
诚然明朝有着名的东厂,西厂,锦衣卫,动辄史书上就大讲特讲,如何如何为非作歹,无孔不入,如何如何任意缉拿大臣富户,破家灭门,明朝是怎么的黑暗**,弄得天下风声鹤唳,百姓惶惶不安。
但问题是没有这些恐怖衙门的满清,却为何上下尊卑控制的那么好呢?真的是礼仪教化之功劳?帝王兢兢业业的以身作则?那又何来什么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的呢?
书归正题,朱佑桓兴致缺缺的摇摇头,抬手阻止住老鸨继续说下去,问道:“你去请粱太监过来,就说朱某到了。”
“哎!”老鸨这边正说的眉飞色舞,顿时声音戛然而止,心说真是个怪人,高声喊道:“快去请粱老爷,说贵人已经来了。”
“是。”倚在朱兰前的一位美人含笑应承下来,转身款款而去。
暗骂一声榆木疙瘩,老鸨没心思再理会眼前这位贵人,扭头一瞧,神色惊喜的叫道:“哎呦,尚公子,万公子,纪公子,您三位大才子今日竟齐齐登门,真是让安顺堂蓬荜生辉啊!”
朱佑桓顿时为之失笑,张口笑骂道:“狗屁的才子,就凭他们的文采,给爷提鞋都不配。”
这话一出口,当真是满室皆惊,瞬间整个花厅又一次沉寂下来,就连那些官员都面露惊恐之色。
梁芳此刻刚刚施施然从雅间内走出,闻言立时探头一瞧,冷笑着又退了回去,闹得那美人一脸茫然。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就听来人阴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朱老六,堂堂龙子凤孙跑到这烟花之地逗留,就不怕我东厂拿你去宗人府问罪?”
朱佑桓头也不回,笑道:“你东厂提督的侄子来得,我自然也来得?”
来人大咧咧的走到近前,说道:“今日本公子心情好,也不与你拼命六郎计较,论文才我承认远不如你,但论起钱财,你朱家又算老几?”
朱佑桓缓缓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青年,人长得颇为英俊,就是一副酒色过度的惨白面色,笑了笑并不接话。
青年身后还有两位公子哥,其中一位就是万吉,另一位生的眉清目秀,就是气质偏于阴柔,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此三人朱佑桓这两年都见过,都是京城非常有名的纨绔公子,也是当今皇帝最宠信的心月复后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官二代了。
万吉自不必说,万贵妃的亲侄子,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的儿子。青年名叫尚信,乃是东厂总管尚铭的亲侄儿。至于那气质阴柔的青年,则是妖僧纪晓的外甥纪云,再加上奸臣李孜省的儿子李庭,宠臣常恩的儿子常玉,宠臣玉芝的儿子玉庭恩,合称京城六大公子,都是飞鹰走马,为祸一方的花花太岁。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公子哥的长辈都是人尽皆知的奸佞小人,其后辈自然有样学样,几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中万吉已经算是人品不错了。
尚信眼看着朱佑桓不反驳,顿时嘲笑道:“朱六爷也是为了秋香而来的?也是,当年名动金陵秦淮河的头牌,即使现如今年华渐老,一样是我辈心目中的绝代佳人,就凭人家的那一手丹青,哪怕是你这位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样远远不及的。”
顷刻间惊呼声四起,上下的楚姐全都神色激动,纷纷目光热切的朝着朱佑桓望来,要说先前不过是出于对皇族子弟的稀罕,此刻则是一脸景仰了。
而朱佑桓却愣住了,秋香的大名他岂能不知?尤其是尚信一口道出这位秋香出身金陵秦淮河,无疑能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位秋香还真是唐伯虎点的那位,当年朱佑桓看过相关资料,是以印象很深。
不过秋香在历史上是确有其人,但和唐伯虎的那一段三笑情缘,则完全属于后世人的杜撰,而是取自相同的一段真人真事,男方也是一位江南才子。
朱佑桓没理会尚信,而是对着不敢说话的老鸨,问道:“这位秋香本名可是林奴儿?字。”
仔细回想了下,朱佑桓马上说道:“应该是字金兰,可是这位秋香嘛?”
老鸨不敢马上回答,而是媚笑着恭请三位公子就坐,这才轻叹道:“正是,当年一笑点秋香的金兰姑娘,唉!可惜嫁给才子不过短短五年,就因得罪正室夫人而被扫地出门,现今靠着教导院子里的姑娘书画为生。”
朱佑桓顿时默然,往往这些名妓的际遇都非常可悲,毕竟靠美色无法长久,尤其是限于出身和自身不凡的见识,很难融入到鸡毛蒜皮,勾心斗角的家宅之内。
明朝哪怕是传统书香门第,绝大读书的族中女孩都不允许念书,大字不识一个的太多了,而妓女们则正相反,哪怕是乐户家的闺女,打小就得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用意不外乎是将来靠着色艺双全来取悦男人。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堂堂正妻不识字,头发长见识短,被见多识广,从良的妓女们大为瞧不起,这也是明朝家宅不宁的一个主要原因。
说起这位秋香,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尤其是她的丹青画,学自有名的两位大画家,被士林誉为女中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