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色擦黑,哥哥吴珏一脸愁苦的返了回来,吴琣和吴文氏早已驻立在院门口盼郎归来。见他迈步进了院,急忙迎了上去,吴文氏还急切的打探着结果如何。
吴珏生得一张长方脸,这些天为了救老爹急得嘴边起了一大串的燎泡,二对脸颊也陷了下去。他眼神有些空洞,在外跑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叹了口气先拿起桌上的水壶,一口气灌下去半壶才开腔,“巡抚老爷今天没见我,但却留了活话,让我明天中午前再去一趟,也许明天见了面就好说了。”
至少看到一丝希望,吴文氏一下高兴了起来,张罗着摆桌子吃饭。由于家里灯油紧缺,就借着还没落下的夕阳,将饭桌摆在院子里。放好吴文氏炒的二个菜,吴珏道:“再等一会儿敬儒吧,他去卖字也不容易。”
吴文氏听话的点了点头,坐到一旁,拿碗将桌上的二个素菜扣住保温。吴琣却是有些嗤之以鼻,那个月复黑骗钱的书生,打着卖字的旗号去私自收取别人家的钱财。如此百无一用倒来打自己的算盘,吃饭还要等他!
无奈,此时的大家长是哥哥,吴琣也不得反驳,只好耐心的坐在一旁等着。
跑了一天的吴珏没有注意更没有心情去发现,以前一向心高气傲的妹妹今天竟能耐下性子,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若是依她往日的作派,只怕早就叫起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韩敬儒背着一只褡裢(用布缝制的口袋,可以搭在肩头),手里拎了二小捆青菜,另加一只打了补丁的米袋,看样子装了小半袋的粮食。人晃进了院,抬眼一看,大家都坐在桌边看着自己,不由得歉然一笑,一口牙倒是白净的很。“哟,我回来晚了,多谢珏哥还等着我。”
吴珏也客气了两句,待他洗完手,坐到桌边,晚饭这才真正开始。
菜里也没有油水,只是素烧的绿叶菜,干粮是用杂粮蒸的馍馍,又硬又干,吴琣心里又有事,吃不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吴文氏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劝道:“小姑,饭菜虽有些难咽,身体可要紧呀!”
吴琣对她摆了摆手,并不答话。她现在的心思都用在一会儿要如何逼韩敬儒将账目交出来的事上,哪有心情吃饭。
一旁吴珏和吴琀是饿得紧了,三二口将菜与馍扒拉了个干净。
吃饭的当儿,房东婆娘抱着信哥儿走过,难得的没有要房租,倒笑着对吴琣道:“三小姐,你那梨水还真管用,这一下午信哥儿咳得就好多了。明儿,您要有时间再给熬煮点?要不,您教给我怎么熬吧!”
吴琣随意的点点头,实在没心情应付她,就信口胡乱应了。
再一抬头,她才发现,韩敬儒的眼光一直盯着自己,细长的单凤眼里写满了疑惑。那眼神看得吴琣心里一惊:难道,自己做的有什么暴露的地方,让他怀疑了?急忙低头扒了两菜,再偷偷去看他时,见韩敬儒已经放松的去吃饭了,这才松下一点心。
吃过了饭,吴文氏收拾着桌面,吴珏累了一天回房去休息。吴琀缠着韩敬儒要写字,却被吴琣拦住。见四下里无人,吴琣板着脸对韩敬儒道:“韩公子,我有事要与你谈,你现在可有时间?”
韩敬儒看着她倒笑了,点了点头,又安抚了一下吴琀:“琀哥儿,你先去自己玩,我一会儿去找你。”吴琀听话的走了开去。
院子里没有了人声,太阳也落尽,天边只余了如火的火烧云,眼瞧着也要被那黑吞尽。
吴琣盯着眼前的韩敬儒,天色太黑,他的脸被溶到黑暗里,只能看到一轮剪影。吴琣指着韩敬儒暂居的正房西间道:“我们进去说。”说着,领先走了进去。
韩敬儒略一皱眉,却还是跟上进了屋。点了烛,韩敬儒坐到桌边的椅子上,看着吴琣又折到门口将房门关好。他想出言制止,却还是忍住了。
“三小姐,你想说什么!”韩敬儒开门见山,平静的问吴琣。
“我想问你,前些天,你是不是去收了今年的租!”吴琣思量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套话,只好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她已想好,如果姓韩的胆敢抵赖,她就说自己看到他出去和收回租子的经过,要对账。
不料,她做了半天严刑逼供的准备,韩敬儒在听了她的问话后,平静的一点头:“是。收回来的钱我拿给你。”
这一下,轮到吴琣哑嗓了,转念一想,这么干脆也好。一会儿见了钱,再对账,若是少一文,都要姓韩的说个清楚。
韩敬儒起身走到床帐边,俯身到床里的小柜模索了半天,取出一只上了锁的木盒,放到桌边。他抬起头,看着吴琣,缓缓道:“三小姐,租子都在里面。我一共去了东四头条的三间铺子、西郊玉米庄子,将上半年未收的租子都收了回来,共……”他正要说出钱数,吴琣却一抬手制止了他:“唉,不用报虚数,你且把账目拿来,我要一一核对。”
韩敬儒闻言,不禁轻微的一皱眉。吴琣看到这皱眉,心里冷笑了一声:怕了吧!想糊弄我?
深吸了口气,韩敬儒还是轻声应了,起身去拿来蓝皮的账本,一一放在吴琣的眼前。“地保大人前日已找过我,说你家的地与铺子都已盘好,再过二日就会过来找你按手印。”
吴琣拿过一本账本,应了一声,又伸手打开了木盒。却见木盒里有几块碎银子,十几串大钱,和二张银票,分成了五份放着。桌上也共有十二本账册,分别写着铺子的名字与地租的名字,吴琣便按账册上所写核数起银钱。账册里有七本是东四头条铺面的,其中的四本里没有收入,只有三本写着前二天刚刚收回二百四十六两的租金。另有三块地的租子明细,由于玉米的收成最早,所以其它地都还没收回租子,只有其中的三块玉米地收了,算下来,总计有二十一两三十七文。吴琣又数了盒中的钱,核算下来共合:二百六十七两三十七文大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吴琣有些郁闷了,这书生竟然没有私吞!那他为什么要偷偷收租,不告诉任何人?如今又大大方方的拿出来让自己核查。“嗯,哥哥救爹需要钱,所以这钱我要收回。”吴琣吞了口水,看着账本对韩敬儒道。
韩敬儒却反问:“那么,珏哥儿需要多少?拿给谁?三小姐可知道?”话语平静,不带半分感情。
这一问,正中吴琣的下怀,她下午时早就想过,如若要钱,这姓韩的定然会问钱财的去向。她冷笑一声道:“这你就不要操心了!这钱是自我吴琣名下的地产所收回的,如何支配也是我姓吴的人家操心的事。你一个小小账房私自收租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还好意思来管我们如何用钱吗?”不跳字。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俨然以经把自己当成了真的吴琣。
韩敬儒看着她说了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肃然盯着她半晌,突然笑了。那笑十分的了然,十分的自在,十分的酣畅淋漓,笑得吴琣心里毛成一团,姓韩的没病吧!他笑什么?难道,他一眼看穿了自己要卷款潜逃的把戏?
“那么,阁下可否先告诉我,你,是谁!”韩敬儒猛的收了笑,盯着吴琣的眼睛问了一句让她全身寒毛倒竖,魂飞九天的话。
我,是谁?难道,这厮看穿了这具身体下隐藏的灵魂?
吴琣吞下口水,心虚的退了半步。
“你,是谁?”韩敬儒起身,方才的温文尔雅一扫而空,取而带之的是凌厉的眼风与厉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