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月,京城的空气明显干燥了起来,这天从早上开始就有点半阴天,吴琣还想着:要是能下场雨,空气的干旱也能缓解一下。吴琣和琀哥儿今天到的早了点,还未到平时摆摊的时间,集市上人还很少,两人打着哈欠等老许的推车前来。
“哟,够早班儿的呀!”有人流里流气的走过来搭话。
吴琣看了一眼,正是对面卖包子的老武,按京城人喜欢把职业放前,姓氏放后头的习惯,比如泥人张、小肠陈一类的,大家都亲切的称呼他为包子武。而且,吴琣私下认为,这名字与这人极衬。包子武生得五短身材,又有点胖,看着墩墩实实的,一不留神还以为包子成了精满地跑呢!
平时两家都在集市做买卖,却也从未主动相互打过招呼。吴琣见他今天破天荒的走了过来,也只好含笑支应着点了个头,道了声早。
包子武应了,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趴在面摊前笑着对吴琣道:“唉,吴家娘子,你这花活儿够多的呀!跟着老许没前途,不如跟着哥哥我干吧!老许人又抠儿,家里那个黄脸婆管的又严,你能得着什么好?跟着我,咱俩得着钱五五平分,哥哥我还管你的吃住!”
流里流气盘道儿的样子让吴琣觉得有些恶心,不自觉的就在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吴琣哼了一声,又不想得罪他,只好支吾的道:“许哥对我挺好的,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伸了把援手,要是真抛下他和武哥你干,似乎对人家有点不仗义。”
原以为这样婉转的拒绝,不会引起包子武的不满,不想她这一点脸色的变化尽数收到包子武的眼里。包子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她又是一笑,道:“得嘞,姐们儿你还真够矩气*的。先忙着,哥哥我走了啊!”说着,转回他的包子摊,准备这一天的生意。(矩气:老北京指仗义,有义气。)
吴琣看着他一摇三晃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不安:自己这些天不停的换着花样儿,的确是分流了不少集市上的生意,这位包子武可千万别因为这样,砸自己的场子呀!不过,她转念再一想:大家一起出来做生意,技不如人就别怪别人挣着钱。更何况,这集市上又没人规定不许做重样的买卖,就算包子武跟自己这边动起粗来,他连个伙计都没有,自己这边可还有个身强体壮的老许,还有弟弟琀哥儿这个半大小子。想到这里,吴琣心里的不安又压了回去。刚好,老许这时推着车也到了,三人一通忙活,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
到了中午开始热闹的时候,吴琣忙活在灶间做各种吃食,包子武也再没有什么动作,她这颗心算是全放下来了。
忙活间,吴琣看见热闹的人群突然远远的分开了一道缝,五六个身穿皂衣的男子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视线内。人们见到他们似乎都很是惧怕,离得远远的散在路边,而那几个人也似乎很享受这种气场,一个个撇着嘴,抬着下巴,拿鼻孔看人。看那样子,似乎是吃官饭的人。
吴琣原想这事可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就低头接着做着。老许却有点慌乱,明显手脚忙乱,不知做些什么好。吴琣看得奇怪,抬眼一看,那几个皂衣男子已聚到包子武的摊前,与他说说笑笑。其间,包子武给了他们穿好的几贯钱,有一名皂衣男子提笔在怀里的账本上划拉了几下。
吴琣心想:这是做什么?再看老许的样子,她猜惴这几个人的身份:城管?市容监察?难道是综合执法?她伸头不解的问他:“许哥,你怎么啦?”
老许肉疼的叹了口气,自推车下拿出三贯钱准备好,对吴琣道:“要交摊位租金了。”
哦,原来是市场管理科,可看了那数额吴琣一惊:原来除了税还要交这个东西。她急忙问老许这三贯钱都交吗?老许心疼的看着吴琣点点头。
三贯钱,相当于三两银子了。看那天那红衣女子那么大的气势,身上扰了归齐才有三两银子,如今只是一个在集市摆小摊的就要交三两租金!吴琣倒吸口凉气,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自己原来还想入非非的觉得,半年之内,一定可以攒下数两银子,到时再想办法见见琀哥儿的老爹,能救就救,不能救就打点一下让他住的舒服点。这下倒好,一下半个月的营利都出去了,剩下那点钱再置办生活用品、吃饭、住宿,哪里还存得下钱!
吴琣远远的看见包子武突然转头,盯着她冷冷一笑。那笑激得她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战,早上才压下去的不安“腾”的又升了起来。
转眼间,那五六个皂衣男子已到了近前,吴琣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只好低头干活,由着老许去支应。
老许面上带着谄媚的笑,捧着那三贯钱递给其中一个酒糟鼻的小个子男,赔笑的对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四方脸的男子道:“袁爷,辛苦您还亲自跑来,其实说句话,小的屁颠颠的就给您送衙里去了。”
四方脸的袁爷自鼻孔里哼了一声,却并不接话。
酒糟鼻男接过钱,数也不数,扭身放入跟着他的小推车上,随手在账本上划拉着。车上有只竹筐,装得都是收上来的租金,吴琣瞟了一眼,只怕得有五十多贯。
不料,这些人并不像在包子武那边似的,收了钱就走人。酒糟鼻突然翻过手来,将账本差点贴到老许的脸上,气势汹汹的道:“老许,你原来登记可是只有二张桌子,如今你这都扩到四张啦,怎么也不去咱们那改个登记?你看,你这带来的炉子也加了二个,都多久啦?上个月的事吧?不少字”
吴琣心里一惊,这是要干嘛?
这时,只听袁爷一哼,伸手揉了揉他肉头的鼻子,冷冷的对酒糟鼻道:“小赵,怎么跟人说话呢?有话得好好说是不是,咱们是替各位生意人服务的,你怎么说得自己跟大爷似的?”官腔打得十足,酒糟鼻小赵立马对袁爷点头哈腰。袁爷训完了小赵,又转头对老许道:“许老弟,你也是。上个月你就添了张桌子,咱们知道你除了媳妇还有二个孩子要养,老娘腿脚也不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而今,你看看……”说着,转身指着老许的面摊,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他那样子,明显也就三十初头,却偏要叫快四十的老许为老弟,还跟小赵唱个红白脸,吴琣心里堵气,却不便发作,只好低了头不去理会,全由老许处理。
“你这个月不光又添了桌子,还添了个炉子,你看你这摊子已经把集市的路给占了,还占了旁边老张茶果摊的地儿,人家跟你有交情不愿多说什么,可这样毕竟不好,是不是?”
其实,面摊离茶果摊还有至少四五尺的距离,是比以前近了点,可也没有什么影响呀!吴琣心知这就是没事找事的开头,且听他往下怎么说。
老许点头应着,嘴里却分辨说:自己是有点占地儿,可老张跟自己多年的老邻居了,也不会挑什么理儿,更没影响人家做生意。
不料,这一来,袁爷一脸惊诧的看着老许,语重心长的道:“老许,你这么想可是太不对啦!老张那边咱不说,你们邻居这么多年啦,感情咱们都看得到。可你占了这道,你知道有多大的影响吗?”不跳字。
老许看着他的脸色,不解的眨着眼摇了摇头。
吴琣也心里冷笑,占了点道又能怎么的,这么宽的路人来人往,宽出去半尺能碍什么事儿啦!
“要知道集市最怕什么?”袁爷昂首挺胸的望天问话,四下里的皂衣男人齐声应道:“火呀!”
袁爷“哎”的肯定一声,指着面摊前的道路:“老许你看你在集市的干路上,这路最宽,若是着了火大家指定往这儿逃,也跑得最快。可你这一占道,大家逃生的机会就小了很多,万一在你这儿撞上你的桌子,摔了跟头引发跟在后头的人摔倒,你知道群死群伤有多厉害吗?”不跳字。
老许笑有点僵,连说“知道知道”。转念一想,自己知道什么呀,他们就是没事找事,又急忙改口“不太清楚,不太清楚。”
一旁酒糟鼻小赵接口道:“大前年灯市儿那元霄节闹花灯,不就是因为有个孩子摔了,结果一个绊一个,一摔摔一群。当天晚上的花灯会,因这孩子导致的挤踏,可是死了十多个人,伤了二百多口子呢!当时,有座桥都挤塌了!”
袁爷“啊”的又是肯定,转头定定的看着老许道:“你说,你占这个道的行为,严不严重?”
原来是指责这面摊占了消防通道!吴琣心里这个气,占了半尺能出什么事?五尺宽的路还不是该怎么跑怎么跑?想到这里,她推了琀哥儿一把,琀哥儿会意的闷声走上前,把那套突出去的桌椅扯了回来,又闷头的回去揉面。
他的动作引得几个皂衣男子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袁爷清清嗓道:“你看,你这一扩大摊子,都有钱雇伙计了,这租金必须得涨。小赵,你给算算,连占道的罚款加添了桌椅和炉子的摊位租金,许老弟这个月得交多少钱?”
酒糟鼻小赵“哎”了一声,变魔术一般自身后掏出一只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只一会儿的工夫,他抬头正色的对老许道:“老许,你占道性质严重,念你马上悔改的份上,只罚你二两银子得了。还有你这私自扩大经营,拒不上报的行为,袁爷没说收你的罚款我也就没算,单是加了你一分租子。里外里加一块儿,你还得再交三贯钱!”
“什么!”吴琣听了实在忍不住的叫了出来,这一交,一个月算是白忙活了,能剩下几个钱吃饭就不错了!
袁爷听了她的叫声,好似才看到她一般,慢悠悠的转了头,盯着她看了一眼。
吴琣自知太冲动了,急忙低了头,只这一扫之下她也看到袁爷眼中不可抑制的惊艳,以及强压下去的贪婪。那个眼神,吴琣心里触电一般惊心。这张脸,太惹事了,吴琣心里怨恨自己一时冲动,只怕这祸是躲不过了。
“哦,袁爷,吴小姐是觉得我们现下没有那么多钱。”老许急忙替她打着圆场,生怕因此惹怒几位爷。
小赵却是一眼就明了袁爷的用意,笑道:“没钱呀?没关系,下午,让这位小娘子给送到咱衙里。”
吴琣心里叫声不好,下午要去了可是龙潭虎穴。
老许也想到这一层,连忙道:“咳,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上得了衙门的台面。一会儿我就给几位爷送去,还望爷们儿高抬贵手,给减减租吧?不少字”
袁爷一抬手,虽是对老许说的话,却是笑看着吴琣道:“不懂事没关系呀,爷们儿今天还能教教她怎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