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吴琣猜测来人身份之时,二品大员也已扫视过屋内的众人,轻蔑的勾嘴角一笑,冷冷道:“我还真没想到,人可是够齐的”说着,走到李东阳身前,皱紧了眉对他施了一礼,恭敬的道:“首辅大人”
李东阳尴尬的抬手让他免礼。
刘谨看他这样,也赔了满脸的笑,走上前半步,对一品大员施礼道:“不知尚书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来此……”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尚书大人冷笑着盯住了他,脸上的笑衬着眼中的寒气,让刘谨局促的将话吞了回去。
来者不善呀
“寿哥,您还不进来吗?”不跳字。朱衣官员回身对着雅间外调侃道了一句,引得屋内众人俱是一惊,特别是吴琣,不可置信的探头看向屋外。就见阿寿垂头丧气的自外面踱了进来,看那脸色,无比沮丧。
进了屋来,阿寿抬头对尚书大人苦苦一笑道:“杨师傅,您就别跟他们学着叫我寿哥了,其实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胡闹”尚书大人猛然狞眉怒吼,吓得满屋子的人都缩了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尚书大人一双环眼睁得巨大,冒着怒火盯着阿寿,似乎要用眼光直接将他烧化。一张嘴紧紧的抿住,似乎在努力将即将喷薄而出的话压回胸腔。
吴琣紧张的盯着他,担心这位大哥会不会这么不知尊卑的当众训斥皇帝。
终于,他成功了他转身扫视着一屋子的人,缓缓道:“你们好啊一个个的,食君之俸,就带着他出来花天酒地,你们也算是尽职尽责呀?你们是不是根本忘了你们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了,啊”这位尚书大人陡然提起声音怒吼了一声。
吴琣看着他四方的长脸,眼白中布满了血丝,一双略肿的眼泡灰黑的透着疲惫。再加上他指责众人的光辉形象,吴琣渐渐确定了这人的身份。看过的网络资料上写过,这个童顽成性的皇帝只怕二个人:宫里的女乃女乃以及这位自太子时期就陪伴他的杨师傅——杨廷和。阿寿看着他时,满眼的紧张与胆怯,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没错,他就是他的学生,刚才还恭敬的叫了他一声“杨师傅”。这个传闻中刚直不阿的正德年间的第二任首辅,果然还没上位就带着强大的霸道气场,连皇帝学生都要让他三分,这就是为什么刘谨、李首辅会畏惧一个二品尚书的原因了
想清楚了他的身份,吴琣偷偷抬眼瞟向刘谨,却见刘谨一脸的不自在,又羞又愤,却是锁着眉闭着嘴,老脸憋成猪肝色,一付敢怒不敢言的姿态。其它人被他这样不留情面的指责,脸上也都挂着难堪,低头不语。
这满屋子不是以蜡像呈现的古代名人,让吴琣感动的热泪盈眶,真是积了大德了,今天让她过足了与名人同行的瘾
“杨师傅,别这么生气嘛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一会儿吃完了,朕自当回宫,哪里还劳您大驾前来?”阿寿嘻皮笑脸的与杨廷和讨价还价,原本加个“朕”字,想提示杨廷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这里的老大,这么不顾皇帝尊严的当众指责这些人,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杨廷和怒极反笑了。“一顿饭?陛下,微臣自詹事府领命教导东宫开始,就不断对您诵读先皇遗训,希望您亲贤臣,远小人。反观陛下之行,可与遗训相符?”
他说到这句话,吴琣眼见着这一屋子的人除了李东阳外,都抬眼怒视杨廷和。吴琣不由得在心里替他捏把汗:大哥,您就算是出了名的耿直,也不用表现的这么突出吧?不少字合着,这一屋子就没有一个贤臣了吗?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当着人家的面儿让人下不来台,难怪刘谨会针对你。
而杨廷和却对这满室的不满浑不放在心上,用凛冽的眼神与那些怒目相对,成功的压制住了所有人,这才继续开展他的批评工作继续进行。他走上前一步,指着吴琣、洪掌柜及韩敬儒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有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就把陛下暴露在这等小民面前?陛下此行就是只身犯险,将自己至身于危机之中,却不知列位臣工可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中?”
阿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满屋之人俱都低头不语,连脸色都看不太清,只怕也是相当的难堪。吴琣听到这里也心道:大哥,真的言重了啊耿直是好事,但不知进退可是该折了人家无非是孩子小,不懂事,不懂事作为他的老师您就好好教吧,发什么脾气呀
果然,阿寿面沉如水,冷冷的道:“杨师傅言重了,朕有分寸。”只这一沉脸,吴琣就发现这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身上散发出与生俱来的君王霸气,将满屋臣子罩在其中。
“分寸陛下若知道分寸为何物,今日早朝就不会弃而不归,任由群臣无主,荒废朝政了”杨廷和面不改色,依然故我的直视阿寿。“陛下早在半月前就已答应在今日,接见南直隶前来觐见的朝臣,重审南京数起冤案。而今群臣皆在朝堂恭候,陛下却在此嬉戏吃喝,于朝堂不敬,于国事不尊,陛下觉得分寸在何处?”
阿寿脸色一黑,却是无言以对,他是真的把答应好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唉呀,介夫,陛下不是看你才刚自南京归来,途遥路艰。听说你才一回来又病倒了,陛下这才想办法让你休息一下吗?那些要翻案之人久在陪都,这一次进京,就让他们多住些时日,游玩一番也没有什么错嘛冤案之事已过去多年,不争这一朝一夕。你看你,脾气一向这么急,你错怪陛下了。”李东阳眼见局面僵住,急忙站出来打个圆场,劝说着杨廷和。
不劝倒好,这一劝倒把火引到了李东阳身上。杨廷和转身看着他,脸上挂着笑,道:“多谢首辅大人的关心,介夫不过是微恙,喝二剂药睡一觉,早就恢复了。国事重如泰山,那些身负冤案之人恨不得立即翻案重审,青天做主,他们拿什么心情在京城游戏?首辅大人才高智勇,一向举重若轻,介夫愚昧,可不敢一早就买醉。”
得,这下连首辅都骂上了
气氛一下僵住了,这位大哥的脾气,也就是自小被他教育的阿寿卖他的账。到了阿寿弟弟当皇帝时,再没有那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情份保护,那不是立时就被拿下了嘛吴琣心底叹着杨廷和最后的结局,一边偷偷转着眼珠,小心的打量着几位主人公。刚好这眼珠一转,与阿寿气恼灰心的脸正撞在一处,两个人对望了一瞬,阿寿尴尬的对她一翻眼皮,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小小民女面前,威风扫地的一塌糊涂。
而吴琣看了他的眼神,像一只委屈的小猫,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
她的笑还没溢出眼角,就听杨廷和朗声道:“各位大人,你们明知陛份,却带他来此,是为臣子的不忠。列位明知早朝不可弃,国事不可荒,却无一人提醒陛下,将陛下声誉置于危处,是为臣子的不孝。”说着,他转头冷冷的走上前一步,逼近离他最近的高凤,道:“高大人,你一直是陛下的贴身近臣,照顾陛下的起居,相必陛下离宫,你是最早知情之人。可你却知情不报,高大人,你这个近臣是怎么当的?”
白发苍苍的高凤原本还在桌边装糊涂,冷不防被杨廷和问上这么一句,他有点支吾。左顾右盼了一番,断然的一指坐在对面的江彬道:“咱家也劝过陛下,不过当时江大人说,有他在,定能保护陛下周全,咱家这才放陛下出宫的嘛”
矛头瞬间转向江彬,杨廷和冷着脸的看向江彬,引得江彬一阵不自在。高凤却在一旁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事出了,要择择出我自己,要罚谁也别想跑,江彬算是被拉下水了。
“江大人?”杨廷和沉着脸对他。
“杨尚书,有我在,陛下的安危当然是全无问题”江彬信誓旦旦的吹着牛,引得杨廷和面如寒冰。他看杨廷和更为生气的脸,讪笑着抓了抓头发,又对杨廷和不好意思的道:“在下粗人一个,是刘总管派人来跟我说今日陛下有场宴席,务必要出席,我这才赶来的。”
好么,这下足球踢到刘谨的脚下。
杨廷和冷笑一声,盯住刘谨。前几月,他受排挤被调往南京六部养老就是刘谨暗中搞的鬼,刘谨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杨廷和是谁呀,十二岁中举、十四岁进京殿试的天才儿童能上他这小学水平的当?如今这二人,可算是势同水火。
刘谨眼见杨廷和的眼光又转了过来,面上一僵,伸手马上指向张永道:“昨日咱家一直没出宫,是张总管自‘豹房’派人传的信儿,咱家担心陛下安危,才请江大人随行。若杨大人想知道其中详情,还请问张总管。”说完,转了脸,再不去看杨廷和。
杨廷和却是冷冷一笑,心知,以你的胆量与肚量,也不可能将此事揽下。
吴琣却是心道:果然是一点陷害张永的机会都不放过呀这一屋子人,还真是没有一个有担当的,这么点小事还推来挡去,太极打的一流棒
张永没等刘谨说完,先跳起来叫道:“昨晚陛下与谷大用打赌,我只是一个居间证人,谷大人才是最清楚此事之人,今天一早来传信儿的,就是谷大用手下的那位管事。”说着,用手一指站在一边的齐飞虎。
齐飞虎和谷大用立时心中叫句“不好,这球可踢到自己脚下了”。当然,齐飞虎在这里地位低下,他干脆闭了嘴,由着谷大用去发挥。
谷大用才想高叫“这事不是我干的”,却在环顾一周后,发现这屋里已经没有人能再转嫁栽赃了他有点傻眼,看了李东阳一眼,却被李东阳瞪了回去,那眼神在说:别看我,我是刚来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再看其它人,所有的人都立时将眼光闪开,丢给他的眼神是:兄弟,不是我们不仗义,杨大人我们可惹不起,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谷大用立时有点想哭的感觉,这么大的罪要是自己认下来,杨廷和指不定怎么罚他呢
吴琣看着他那张哭丧脸,不由得嘴角直勾,想笑出来。
谷大用正慌乱的找替死鬼,眼见吴琣这轻微一笑,立时理直气壮了起来。齐飞虎说了,昨夜就是这姑娘拦着他们不让见寿哥,还约了这席面。如今,又是她托着一盆汤来传寿哥的口谕,显见这姑娘与寿哥关系不一般。此时,只有把这姑娘推出去挡了这灾,想必到时杨廷和怪罪下来,以寿哥和她的关系,也一定能保她。就算寿哥不保,这事推到姑娘身上,也与他无关了。
想到这里,谷大用仓皇的伸手一指,大叫:“是她,是她把我们约到酒楼上来的,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笑容立时僵在吴琣脸上,只见无数眼光都射了过来,以杨廷和为首,一道道冰冷如刀。带着探询,带着看好戏,带着惋惜,带着落井下石。“这群不带种的家伙哦……他们本来就没有了……”吴琣吞下口水,心里骂着,眼里却迎上杨廷和那道冰冷的目光,脑里紧张的思索,被出卖了,被诬陷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