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御食 第一卷 灵光乍现 第二十七章 席间酒话带刀锋

作者 : 月满西楼1980

走入正屋,吴琣只觉得一阵阵如春的暖意,随着四下里射过来的目光,把她全身都缠紧了一般的锢住。她只低头头,跟着前面宝蓝色的身影向里走去,身边珠光宝器和雕栏玉砌根本无暇顾及。一直走到正屋的最里面,吴琣只见面前是一张雕花精美,桌脚上是五福捧寿桌面中心镶整块它山玉的大八仙桌。

吴琣略抬眼,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正是泰丰楼为这次宴会特意准备的整桌套菜——金玉满堂。菜单吴琣都快能背下来了,此时看到了真实的摆在桌上,才真是感叹古代摆一次宴还真是奢侈。光色彩斑斓的主菜就有九道,几乎道道都是山珍海味而制,最为显眼的就是九珍鱼翅、炭烤乳鸽、清蒸鳜鱼,以及泰丰楼的拿手菜葱烧海参,另外还有些素菜陪衬,花花绿绿摆了一桌子。桌子两边摆放了二盆风格各异的汤一盆是用上好的龙井茶、竹荪、干鲍熬制的如意汤,另一盆是鱼肚、羊头肉熬制的品鲜汤。其它的粥和甜品以及面食更是做工精美,虽然菜过五味已被人吃了一部分,还是让吴琣看了一眼就不能把眼光移开。

“湮锐,好孩子怎么这么拘谨,快来这边坐下。”老太太的洪亮声音收回吴琣的眼神,她抬头看去,只见八仙桌的主位上坐着刚才伸手叫她进来的老太太。刚才在戏台上离得还远,吴琣没有看得太清,如今离得近了才看到这老太太已经不再年青,却还是一丝不苟的脂粉敷面,精致的妆容衬得老太太慈爱端庄。

见吴琣还没有动,谢瑞麟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才算让吴琣还过神来。小碎步,低头走到老太太刚才拍打的椅子前,又谢过老太太才转身坐下。他的那点小动作没逃过谢大*女乃的法眼,不由得高声笑道:“哟,怀义,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你也不用站在这里了,难不成还怕我这个做婆婆的欺负她?”

谢瑞麟一笑,对着母亲点点头,又谢过谢老太太,这才转身出去。挑帘而出时,还是没控制住的回头看了一眼吴琣,若有所思的一顿,终是没再停留。

吴琣看着他走了,一颗心也悬了起来,这里是一群女人的世界。一会儿问东问西问起来,自己可是一问三不知呀也不知,会不会露出马脚。她紧张的捏紧了衣襟,大气都不敢说,眼光只在桌上的菜里打转,只这一转,就看见老太太面前摆了二盘菜一碗汤,正是她方才准备好的藕菜。和桌上其它珍馐美味一对比,她做的这二盘菜简直粗糙到了极点,吴琣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不料,谢老太太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反推了推那盘子藕菜,问她道:“湮锐怎么想起给我做这二道菜了?”

还好,有个解释的机会。吴琣看了一眼谢老太太,发现其它人也都在看着她,她一笑伸手用盘子上的荷叶饼夹起盘中的藕泥,递给谢老太太道:“原本,我听春桃跟我说,您的身体被之前的药吃倒了胃,受不得凉性的东西。可是,您还是有肺火,若不把肺火压下去还是会再犯。我想,这些凉性的菜里,就只有藕这道菜您可以吃了,不光是您,就连坐月子最怕冷的产妇也吃得。可我又怕您的牙口不好,咬不了太硬的东西,就只好做成这样一道藕泥了。因为藕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做成了泥好嚼却没好味,别的水果味道太浓也容易降低藕的药效,我就又加了几个煮熟的荸荠,就是俗称马蹄的那个东西。这不,这菜才会什么都不加也会又香又甜。”

谢老太太含笑的就着她的手,轻咬了一口荷叶饼,只觉得面饼绵软,才一入口,包裹在里面的藕泥和马蹄肉又脆脆的弹牙,口感交替间一股清香和甘甜溢满口腔,又有五香料的辛辣,咸香满口,不由得让谢老太太又吃了一口,引得吴琣轻轻一笑,把手里的饼递到谢老太太手里,让她接着吃。

众人这才明白这一团黑乎乎的菜原来是藕加马蹄,而且还有药效。

“另一盘菜是我用厨房里原本就有的鸭肉,选了几块不太肥的胸肉,用豆瓣酱腌制后在铁锅里闷烧出来的。鸭肉凉血清毒,是吃过中药后最好的解毒剂,可惜它的缺点就是太肥了。所以,我选用闷烧把肉里那层肥油炼得很薄,酱味也更容易进到肉里。各位尝尝,又酥又脆可香了。”

吴琣用筷子将盘子里的几块金黄色的鸭肉分给桌上的几人,分到谢若颖时被她白了一眼,吴琣也是一笑不去理会。谢大*女乃却是欠身谢过,让她受宠若惊。

众人尝了一口鸭肉,只觉得鸭肉入口带着浓郁的酱香,咬下之后一股炸过的油香溢出,酥脆的外皮下是软绵绵的鸭肉,入口时的肥腻立时被掩盖了下去,肥而不腻。三二口,一块手掌长的鸭胸瓜肉就被吃了下去。引得这些太太小姐姐们纷纷拿起茶杯饮茶,嗔怪今日肉食只怕是吃的太多了。

吴琣笑了笑,安慰道:“其实没事,鸭肉里含的油经烧制后,会转化成利于吸收的……”氨基酸可怎么跟这些人解释,吴琣犯难的停了一下。这一停,却让谢若颖揪到了机会,她立地撇着嘴轻蔑的冷哼道:“编不出来了吧?你就是总爱这么顺嘴胡说,才骗了我们家的人”

谢大*女乃皱了眉,但终归爱惜自家的女儿,不愿当着众位宾客的面责怪她,便只是蹙眉轻咳了一声,让她收敛几分。谢若颖看到母亲略带责备的脸,悻悻的收了冷嘲热讽,坐回椅上,也不去动眼前的食物。

吴琣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招摇了,便是含羞的一笑,不好意思的道:“是呀,爹爹和哥哥教了我许多,我却只学了个皮毛,今天在这儿可算是献丑了。”

谢老太太却不卖自家孙女的面,嘴一撇嗔道:“人家好歹子承父业,如今不过是遭了难,若是没有这事人家一早儿就承起家业了。哪像你,不光家传的点翠法学不会,连最简单的镶嵌到现在还学不全。你这样的,若是将来嫁出去,可别说是我们谢家的姑娘。丢不起这人”

一顿责怪,谢若疑脸色白色转红,又转成青紫,可惜又不敢对女乃女乃发泄。费了好大的劲,谢若颖才算忍下这股气,憋着气欠身对谢老太太道:“女乃女乃教训的是,孙女自当记下,明儿日起就勤加练习……”

谢老太太平日也是很疼爱她,如今看她这样的楚楚可怜,又心下一软,笑道:“行啦,一个姑娘家,只要拿得起针线就好,旁的能学就学,学不会也为过。你也不用太为难自己”

可惜这样安慰的话听到谢若颖和谢大*女乃耳里,却变成另一番滋味。就好像在说,闺女反正是泼出去的水,会了也是带到别人家。媳妇则不一样,会的都是带进门,会的越多,夫家受益越多。这对母女俩,互望了一眼,只见对方都是脸色铁青。谢大*女乃对谢若颖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再出声,谢若颖低头闭目,忍了下来。

“可是话说回来,女乃女乃您的身体我觉得得挺好啊”吴琣疑惑的道,“您刚才吼出声如洪钟,可见肺经一点都没有受伤,昨天又怎么会……那么大动干戈呢?”吴琣把眼光转向一旁一直对她怒目而视的谢若颖。

谢老太太则是尴尬的捂唇一阵假咳,扭头对吴琣道:“这才说明你的食疗很有效嘛”又指了桌上的橙皮道:“这道橙汁蒸蛋羹就很好吃嘛,既没有蛋的腥气,原本酸涩的橙汁也变得滑爽多了,我贪嘴,多吃了半个。”

吴琣急忙摆手道:“女乃女乃,这可使不得。要知道,鸡蛋看着柔软,却是最难吸收的东西,一个正常人一天最多吃一个,不然肝胆就会负担过重。特别是您这么大岁数的人,若是吃得多了,血液会变得粘滞,引发很多疾病。也怪我,不该蒸了几个就拿几个,下次我一定注意。”

一旁有位美貌妇人笑道:“真的吗?可我生下初雪那年,月子里可是一天吃五六个呢这不是也一样好好的?”看来,这位妇人就是李东阳家嫁入谢家的那位小姐了。吴琣看向她,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便微微一笑道:“您那时才生了孩子,的确需要营养,与女乃女乃现在不同。我方才听女乃女乃声如洪钟,底气十足,所谓的受寒一定是假的。我看您双目微赤,口唇通红,不知女乃女乃的手能否给我一握。”

谢老太太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二个媳妇,见她们俩也都是茫然,便小心的放手到吴琣手上。

吴琣接过这老太太的手,发现,她虽年岁已在,这双手却并没有像一般老人那样的青筋毕显,苍老无比。相反,这双手保养适当,依然保持柔软。更为难得的是,在肉肉的手背上每根手指根处都有一个深深的小窝。果然,符合相书上所说,大富之手,纤小肉厚,于背后窝,曰:财窝。

只是,这双纤小肉乎的小手如今掌心通红,大鱼际处皮下的血管隐隐可见。

吴琣只觉得离得老太太有二尺远的距离,依然能觉得她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她体内的火气怎么会这么大?跟之前小丫环所说的,真是一点都不符合呀

“女乃女乃,我觉得,您应该是最近所吃大补的药太多了。”吴琣正色对谢老太太道,但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见到谢大太太神色紧张的低了头,躲开了她的眼光。

谢老太太叹道:“这一天到晚,吃吃喝喝都是别人说了算,都说是为了我好,也不知是不是你所说。”

吴琣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下去。补药,有温补、平补、大补之分。根据不同体质之人,不同的补药会是滋补上品,延年益寿。可若是不分体质的乱吃,却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这位老太太现在身体这样,表面上看,的确是身体很好,却不知,是过多的补药在支撑着她,同时这样的补药效果是在消耗她的体能。过早的消耗光,这老太太就离死不远了。到时,只怕还会是暴毙身亡。

吴琣心里一惊,这是人家的事,自己可能想得又太多了。以刚才谢大*女乃心虚的躲开眼光来看,只怕就是她的主意。不管自己与谢瑞麟是真的成亲还是只是交换生意,将来进了府来,还不是在谢大*女乃的掌管之下,自己如今多事,却给日后的路铺了条荆棘。这位谢老太太与自己非亲非故,再有什么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这个局外人还是不要多言的好。

想到这里,吴琣对谢老太太微微一笑道:“女乃女乃也不必苦恼,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吗?若是吃什么喝什么都要斤斤计较,算计是不是过了,又或是为了活得长久一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岂不是少了很多的人生快乐?”

谢老太太豁达的一笑:“是呀,老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老身这都要活到七十岁了,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还不是有酒有肉,乐一天是一天”

一旁的谢二女乃女乃忙插话:“老太太一定是长命百岁的,如今怀义这么出息,大*女乃又持家有道,您这不着急不着慌的,咱们只管天天乐。”

谢老太太看着这位年青貌美的媳妇,对她笑道:“你呀,一点都没继承你老子的脾气,怎么这么不思上进。便就嫁到我们家来,一天到晚除了吃别的什么都不管,唉,真不知是说你傻还是精”

谢二女乃女乃甜甜一笑,跑过来抱着谢老太太的一只胳膊,像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样撒娇:“唉哟,能嫁进来当然算是媳妇的福份,哪有傻和精之分?像我爹和几位哥哥那样,天天唉声叹气,我看那高官做着没什么意思。一点也没强过我吃饱了混天黑,每天跟初雪耍耍,陪老太太散散心,这样的日子,我也不知是修了几世才修来。”想到这里,这位二女乃女乃又扭头对一旁的吴琣一笑:“只怕,吴三小姐将来少不得要为怀义费心,这官家的太太可也不是好当的。”

吴琣急忙欠身对谢二女乃女乃施礼,多谢她的教诲。

唬得谢二女乃女乃一头扎到谢老太太怀里,嗔道:“唉呀,这小妮子取笑我,我哪里敢提得到教诲这个高度。老太太,你这个孙媳妇好厉害,你好好管管她吧”

这一屋子人,都被她的话逗得直乐,刚刚由于吴琣说老太太进补过量的僵局立时被打散,又恢复了一片融融如春的气氛。

吴琣也不再去想刚才的话,抖出几个前世看过的合适笑话,和谢二女乃女乃一起装疯卖傻,引得这满屋的人都是笑不合嘴。

间或的,吴琣小心的打量这屋子里的人的脸色。谢大*女乃一付当家主母的样子,就算是笑时,也是以袖掩口,轻笑而过,凡事都好似不放在心上一般。只有当有小丫头前来回事时,她虽是小语轻声的交待事情,主母的气势依然外露而出。看得出,这府里内宅的事,都是她说了算。光这席间,就有七八拨丫头来回事,都被她看似轻描淡写的应付了。

谢二女乃女乃却是娇憨可人,不问世事的小姑娘一样。可要论她的出身,李东阳家的姑娘,又怎么可能这么天真不谙世事?李东阳对这位小女儿可是关爱有加,走南闯北之时,公子哥宁可不带时也要带着这位姑娘。也是因此,与他绝裂时,李东阳才会那么气急败坏。不过话说回来,吴琣心里也叹了口气,只怕就是因为这姑娘在他爹手下看了太多了官场离合,才一心一意的要做个普通人家的媳妇了。

此外,席间还有一些女眷,都是谢家或近或远的亲戚,对吴琣的态度不冷不热,不亲近也不疏远。吴琣只觉得自己这顿饭吃得如同挂了个面具一般,再一想与谢瑞麟的约定,真是反悔的心都有。眼前,又出现了韩敬儒方才在人群里错愕的表情及失落的一笑,她不由得又有些揪心:那位一直关照着她的男人,不会真的当真了吧?可转念一想,他当真又能怎么样?自己怎么会这么在乎他的心思?那样两个男人站在一处,她也明白了当时的吴三小姐为什么会变心。

一个就算没有官途的背景,也是高贵的像天上的仙人一般,长得冷俊。而另一光,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和颓废。两相比较,原来的吴三小姐会变心,也就是人之常情了。吴琣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改变了。

另一边,韩敬儒原本想为珍哥儿包扎完伤口便走,不料珍哥儿孩子小,这样一上午的折腾,包扎过伤口竟然睡着了。谢瑞麟体贴的安排了一间在后院的客房,让他们三人住下,还派小厮传了话给吴琣,使她免得挂心。吴琣也是下了宴,就赶到客房,去看珍哥儿。

而谢家的生辰宴,便这样完美的落了第一天的幕,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今天吴琣虽有点仓皇的出场,却在明天带来了又一波大浪扑向谢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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