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吴琣却见吴老爹阴着一张脸,坐在食肆后面的小厨前。她不知为何,却见大哥与琀哥儿都噤若寒蝉的站在一旁,忙活些可有可无的事,不时瞟向小厨前的吴老爹。
吴琣放下手里的东西,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大哥,却见他也投回眼神,胆怯的在说:我也不知道,你别惹爹。
全不得法门,吴琣只得小心的将手里的食盒和袋子放下,蹭到厨房门外,轻声的道:“爹,您的腿原本就不好,院子里风冷嗖腿,您站在这里一会儿又要喊腿痛了。”
她这一问,吴老爹猛的回了头,一张老脸上横眉立目。吴琣吓了一跳,得,看来这怒火是对她来的。
“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动厨房吗?你去看看,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是你做的,你要做什么,把这东西都送到谁哪里去了?”吴老爹看她回来,直接抛出一只用湿布包着的面团,正是吴琣早上做蒸饺用的烫面皮。不光抛出面团,还张口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语音高昂,带着十二分的怒气,差点就撞吴琣一个大跟头。
看着跟吃了枪药似的老爷子,吴琣一个头二个大呀她赶了这几天的路了,累都累得半死,回来还要被老爹骂。反正自己要走勤行儿这条路是定了的,她决定不如索性这一次跟老爹都说明白得了。于是,她对吴老爹笑了笑,搀着他向小厨里走去,柔声道:“爹,我知道你嫌在这屋里烟熏火燎的对女孩子家不好,可咱家是厨子世家,可琀哥儿现下读书读的很好,咱总不能废了他的仕途而来做饭呀?可咱们将来收回鸿兴楼是必然的,这么大的产业我也不忍心让大哥一个人去支撑,我能做点也是好的呀”
原以为可以挺身而出支持家业,会让老爹高兴些,不料,吴老爹竟然回了身,勃然大怒的道:“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住嘴”说着,扬起手竟然就要抽吴琣,吓得吴琣退了半步,父女两一下僵持住。
门外,大哥眼见他们僵住了,急忙冲了进来,一把将吴琣扯到身后,对吴老爹笑道:“爹,你看你身子才刚好些,别跟妹子生气。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嘛”
说话,大哥一手搀着吴老爹,另一只手挽起吴琣,将他们俩一齐推入小厨房。
进了厨房,吴琣搬了只木条凳给吴老爹坐下,自己则赔着心的站在一旁。大哥跟着进来,看老父已经坐下,便想再劝上几句。还没开口,却听吴老爹冷冷的道:“珏儿,你出去,我要单独跟你妹妹说话。”
大哥一怔,略有担心的看了看吴琣,见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这才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吱扭”一声门响,小厨房里一片静寂,只能听到吴老爹重重的呼吸。吴琣扫了一眼厨房的案板,上面还残留着早上剁的馅料和薄粉,她叹了口气,和上次一样,也不知老爹哪根神经被触到了,又发这么大的火。
“我上次就让你离开京城,你跟我说这场大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也应允了,这一次之后,你决不再动手做饭。对吗?”。吴老爹就那么背对吴琣而坐,略有些胖的身体拢在自低矮的窗外透进的一小片阳光里。
吴老爹的语音低沉,带着浓浓的伤感。一瞬间让吴琣觉得时光交错,恍如前世的父亲,背对她站在顶楼的窗前,面对着幽幽的夕阳,也曾这样在她的小屋子里伤心的问:“你说过,我给你独立的空间你就会对自己好一些,不会再熬夜、抽烟、彻夜不归。对吗?”。
吴琣心里一酸,等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父亲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爹……”吴琣走近他,轻轻的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我会做菜,也会按你给的菜谱去做,这样……还不行吗?”。
吴老爹明显的哆嗦了一下,闭着嘴并不开腔。
吴琣又走近了他一步,转到他身前,低头盯着他的脸色,试探的道:“或者,爹爹知道些什么,所以不让我再接触厨艺?”
这个问题自上次得知吴家祖传有做菜的神器后,她就一直想问了。上一次吴老爹含糊的只说根本没有什么神器,却好似有话含在心里,吴琣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问清楚。
吴老爹伸手拿过她的一只右手,轻轻的展开,指着上面的红色胎记,费力的道:“咱家祖上口口相传,若是手中带胎记的人,切不可接触厨活儿。爹不过是遵从祖训,想着好生养你到及笄就将你送入一家大富之家,怎么着也不会轮到你洗手羹汤,天天操劳。”
“可是爹,为什么?”终于听到与这双手有关的信息,吴琣心情略有跃动,原来吴家知道手心生痣这件事。
吴老爹叹了口气,缓缓道:“咱家祖上自大宋开国便有人在宫中做御厨,虽然后经战乱一路逃难来到北京这个地界儿,但手艺其实一直都没有失传,你看到的那本菜谱便是祖上的心血结晶。心口相传的除了吴家的厨艺,却还有一条是:手心有胎记之人若为厨,必遭横死……”说到这里,吴老爷脸上悲痛明显,闭口说不下去。
吴琣小心的翻转手掌,掌心大鱼际上的鸟儿似在晴空中翱翔。看来,吴家之前也有人发现了手掌上胎记的秘密,只怕也被别人发现了,所以才会因为加以利用而成了炮灰。可是,只不过是把食物变得好吃一些,又怎么引来杀身之祸呢?“爹爹,也许只是祖上夸大了胎记的作用,不过是碰巧遇到了一些意外吧?”吴琣故做镇定的道。
吴老爹抬手持住她的手腕,盯着她道:“你这双手的秘密,难道你还没有参详出来吗?”。
吴琣一怔,原来吴老爹什么都知道。
“我原来也不信,可是你亲姑姑……也有一双这样的手掌。当年万贵妃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手掌的秘密,成化八年时密传她入了宫,专为英宗陛下操办三餐。吴家也是那时入的京城,托了你大姑在宫中的福气,你的另外三位叔叔也在宫中谋到了好职位。”
嗯,故事听到这里还是不错的,荣华富贵一个厨子都占齐了,却不知接下来会怎么样。吴琣不敢搭茬,静静的站在一旁听这位老人回忆。
“而后,你的姑姑不知因为什么错被拿住,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抬回家中后没多久便撒手而去。几位叔叔也被贬得贬,发的发,如今不知去向。”
吴琣突然很是奇怪,不由得插嘴问道:“可是爹爹,若如你所说,姑姑所犯的罪已牵连上几位叔叔,定然是不小的,怎么你没有事呢?”
吴老爹苦笑一声,长叹一声:“若不是因为我年纪最小,体质最弱,你爷爷他们也不会把我先寄养在西山戒台寺,我也不可能逃过一劫。后来,你爷爷因此郁气伤身,最终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你爹**持鸿兴楼振兴在京城,算起来,也不过是近十年的事。”
噢,原来故事是这么曲折的,吴老爹还是一个背负了血海深仇的厨子。
吴琣点了点头,可她又想到一点,看着吴老爹的脸色依然沉浸在回忆中,有些不忍。但想到与自己的安危相关,终还是问了出来:“可是爹,你可知姑姑倒底是如何得罪了万贵妃吗?”。
吴老爹沉思半晌,终于答道:“你姑姑那双手不光能将食物变得美味,若是在制作饭食时混入另一人的血液,吃得久了,吃饭那人的神智就会被施血的人所控制。”
哇噻,这么神奇吴琣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纤长的手掌,这种神奇的功效还真没有被自己开发出来,若不是吴老爹告诉她,让她猜一辈子也猜不出来呀可是转念再想,依如今刘谨与安化王相勾结这事暴露来说,刘谨想要的可不是那什么菜谱了,一定是吴琣这双神奇的手掌。他一定是也觉得出阿寿不再如之前那般听话了,所以,他要再度控制住小皇帝。
太阴险啦吴琣打了个寒战,阿寿每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岂不是与狼睡在一处。不过还好,看刘谨派谷大用几番威胁她也没有说明白要找是什么来看,可能刘谨只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而具本是什么他还不清楚。
吴琣听完吴老爹的述说一下子沉思了起来:现在真的不能再这样缩头躲下去。
事情进展到小侯爷被刺青,说明刘谨这厮如今与安化王撕破脸,接下来安化王的反叛被镇压,刘谨与阿寿就要恩断义绝了。现在平安侯还没回去,安化王还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刘谨一定会利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对吴家穷追猛打,将可控食饭之人神智的秘密挖出来。如果他能在最后一刻控制小皇帝,他就将咸鱼大翻身。所以,现在这么平静的背后,刘谨一定还在策划着更大的阴谋。都到现在了,那个历史上跳出来诛刘谨的英雄怎么还没有被人提起呢?不会是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呀吴琣担心,自己再这么缩下去,指不定就会被刘谨把控住中,与其这么等着,不如自己也想办法。
沉思了许久,吴琣镇定的道:“爹爹,女儿知道爹爹的苦心了,可是,就算我故意藏拙藏了这么久,不还是被人揪了出来吗?事到如今,我也知道自己的作用了,就一定要把知道这些秘密的人送上绝路。那个人,就是刘谨这样做,不光是自保,也是为天下除了一害。爹爹以为呢?”
吴老爹还来不及回话,却听厨房外吴大哥叫道:“爹爹,有位赵掌柜求见您。”
赵掌柜?吴琣认识的京城中的赵掌柜只有致美楼那位,难道,他们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