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惠欢是被一些嘀嘀咕咕的声音吵醒的,她翻身,手肘却碰到了床,磕的哎哟一声,揉着手肘。
这床真小啊,这个身体应该还会有成长的空间,看来很快就不合适了。
没了睡意,她索性起来。农家的房屋很小,基本没有什么隔音设备,不需要费力就把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萧家婶子,这点小小心意,您可以一定要收下。这次若不是惠欢这丫头,今年好不容易收上来的那十多石稻子可就全没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家子怎么过这一年……”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就是前几日找上门来的那位王大婶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上门送起礼来了?前几日不是还吵着闹着要咱们家赔损失么?哦………难道是因为……
此时,正屋的对话还在继续。一位瘦削的农妇正满脸的感激神色。手中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用力的朝桌子的另一边推过去。盒子里面放着一支雕花簪子,簪子的尾端镶着一块米粒大的翡翠,想来是用那种边角料加工而成。这簪子放在大户人家不值钱,可在这种庄户人家眼里,这就是个比较贵重的物件儿了。
桌子的另一边也端坐着一位妇人,身上穿着碎花布裙。看年纪约莫三十过半,头上没有什么饰物,不过两边的耳垂上面,却佩了一对小小的珍珠坠子。相比之下,就比另一边的那个妇女多了几分儒雅端庄之气。此时,这位妇人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手上却毫不犹豫的,坚定的将盒子推了回去,口里说道:
“王大嫂,这簪子你还是拿回去吧,都是邻居,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样一来,岂不是反倒叫我和我们家欢儿以后不好与你们相见?”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这簪子给谁戴都不合适啊。自个儿年纪太大,欢儿才不到十一岁……”
被称作王大嫂的农妇见这萧家婶子不肯收,心中微微有些庆幸。这簪子本就是她自己闺女甚是喜爱之物,只是如今她们家欠了萧家一个老大的人情。她家的男人自己拉不下面皮来道谢,便将她推出来摆在了台面上。她又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家中除了粮食之外,便只有这跟簪子拿得出手了。粮食宝贵,而且对萧家来说又不是那么稀罕。于是她只好从自己闺女头上将簪子拔了下来,当做谢礼……
半推半就之下,盒子终于还是回到了王大嫂这边。虽说心中有些不舍,可当这谢礼终究没有送出去的时候,王大嫂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颇有些尴尬的笑笑,没边儿的夸赞起萧家的闺女来:
“萧家婶子,要说这团方四邻呐,就没有哪家的妇人不羡慕你的。儿女双全就不说了,最招人眼红的就是你有惠欢这么个宝贝女儿。长得俊俏,人又勤快,嘴还倍儿甜,这些都还罢了,庄子里也有好几个丫头生得周正。可你说惠欢她咋就这么神道呢?她说今儿个要下雨,初初的时候我们家那男人还不信,十几石稻米往那晒谷场上一晾就不管了。可结果那艳阳高照的天儿还真的说变就变,若不是惠欢这丫头带着一群毛孩子手脚麻利的帮忙,这一年的收成可不就白瞎了么……”
这样说着,王大嫂似乎又有些惭愧。和一家人一年的口粮比起来,这根簪子似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于是又把盒子往萧家婶子那边推了推:“这簪子你还是收下吧……”
第一次没有收,明白人家不是真心来送礼,那这第二次萧家婶子自然更不会收了。不等盒子推到自己面前就伸手挡住,嘴上也没有闲着:
“王家嫂子你就别说了,小孩子家家的胡闹得紧。欢儿这次也不过是碰巧蒙对罢了,阴差阳错的帮上了这个忙,便算是补偿我们家涛儿前些时候敲死你们家大黄那事儿吧……”
王家嫂子闻言果然不再坚持了,心里想想也是,那件事儿到现在还没个了结。这样一来便算两清了吧,这样想着,心里就平衡多了,也不觉得欠着萧家什么。于是又唠叨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说要回家给男人做饭……
这说辞可真是够逊的,大清早的做什么饭?早反嫌迟,午饭嫌早,莫非她们家烧的是石锅么?屋子里的萧惠欢月复诽了两句,然后拉开门闩走了出来。结果一到外面,却被刺眼的光线给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这都日上三竿了?
待那王家嫂子走远,萧家婶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呐呐的自言自语道:“这个势利眼,一条狗便能顶上一年的口粮了么……”
听到外面的响动,走出正屋一看,脸上便瞬间绽放出无数菊花:“欢儿,你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一会儿?昨儿个累坏了吧?不少字”
“欢儿……”萧惠欢心中申吟一声。这个称呼还是有些不习惯啊,前世自己的年龄恐怕比面前的人小不了多少。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经重生了,想要改变也改变不了,捏着鼻子认了吧。何况这面前之人对自己,又是那么疼爱……
“嗯,听见娘亲和王家嫂子说话,便起来了!爹爹和大哥呢?”
面前这位妇人,便是自己这一世的亲生母亲。本来姓冯,不过由于自己的父亲在这萧家庄的辈分比较高,所以很多人都喜欢称她为萧家婶子,图个口头上的尊敬……
“去庄子上的宗族祠堂开族会去了,商量和北边庄子的事情。唉,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原本和和睦睦的一个庄子,竟然要拳脚相向……”
听见娘亲这么一说,萧惠欢就明白过来:昨日北庄那边的人打伤了自己所在的南庄的一个后生,听说伤得很严重,从县城请来的大夫都有些不敢用药。
自己重生之后的这个萧家庒,地处清明王朝苏皖郡洪泽县境内。洪泽县乃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而萧家庒则是洪泽县境内首屈一指的产粮庄子。
庄子上共有近两百户人家,分别集中居住在庄子的南北两头。中间一条小清河蜿蜒流过,将庄子一分为二。这条小清河,世世代代灌溉着庄子里的农田、滋润着庄子上的百姓。
萧家庒的南边,住着萧家庒的根本,也就是萧家庒赖以成名的萧氏家族,共有一百多户,七百余人。萧氏家族乃是前朝遗孤,自本朝立国之初,便迁徙到此处。当时的族长见此地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便带领族人在此地扎下根来。用简陋的器具开垦荒地,搭建房舍。经过三四代人的辛勤努力,萧家庒才终于有了现在这个模样。
庄子的北边,住的则是一些杂姓人家。六十多年前,天下大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当时有一股三四百人的流民,行至萧家庒时,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再也无法继续颠沛。当时的萧氏族长见这些流民可怜,便让萧家庒众人施以饭食,加以照料。
待这些流民恢复过来之后,感念萧家庒的恩德,又见此地土地肥沃,有小清河灌溉良田。便提出租种萧家庒的田地,以求在这个天灾不断的世道,能够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萧氏族长几乎是不加考虑的就答应了这个请求,一来此处地广人稀、萧氏一族根本不可能开垦那么多荒地出来;二来,经过几代繁衍之后,萧氏一族的畸形婴孩儿越来越多,也需要有一些外姓人氏,为萧氏补充一些新鲜血液……
于是,这三四百人的杂姓流民便在此处安顿下来。萧氏族长将族人全部迁徙到庄子的南边,又出动人手,在北边为这些流民搭建起简易的居舍,为他们提供开荒的农具,接济他们粮食等等。流民们感念萧氏的恩德,在此处扎下根之后,每年都会将自家田地中的所得,抽出三成当做谢意送与萧家庒。
第一代人,便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一生;到了第二代,北边的庄子就有些人颇有微词了。自家如此辛辛苦苦的种出来的粮食,为什么每年都一定要上缴三成给南边的庄子?南边的萧氏占据着萧家庒最好的良田,住着萧家庒最好的房舍,为何还要如此剥削我们北庄?然而,这是上一代人定下来的铁规矩,虽说心中有怨气,可第二代人还是照做了,虽然上缴的成分,已经并没有那么足……
可是到了第三代,南北两个庄子的就有些水火不容了。北庄的这第三代人,对先祖那一辈所受的恩德已经没有什么概念,要他们把辛辛苦苦从地里刨出来的粮食送给南庄,心中的怨气早已经积累到了极致;而南庄的萧氏后人,又时常以北庄的恩人自居,时常拿这个跟北庄的人说事儿……
今年以来,天下又是大旱之年。要说这清明王朝,国力虽算不上强盛,然而在天下诸国当中也可以稳稳排进前五,不虞有边患兵灾之祸;虽说偶尔也有贪官污吏,但是政治总的来说也还算清明;就是有一点,天灾不断,不是大涝就是大旱,要么就是地震洪水什么的,反正每隔几年总会有那么一次。
而今年正好又赶上大旱之年,小清河的水位一降再降,萧家庒南北两边庄子,为了争夺小清河的水源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小规模的冲突。而昨日上午,南庄的一个半大小子在用水车踩水灌溉南边的田地之时,被北庄的人用锄头钉耙什么的打成了重伤。这一下子,南北两个庄子累积了两代人的恩怨,终于彻底爆发了……
“唉……怨谁呢?谁让你们不听我的?我都说了今年会大旱,让你们种些耐旱的作物,可你们都当我是个小女孩儿,没人听……”萧惠欢一声长叹,苦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