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道:“可不正是他们?你记不记得那日我们和舅老爷环哥儿吃酒,半路上他们躲出去的事儿?那会子大太太那边的傻大舅还说是舅老爷赌输了,出去哭去了,谁知我装作解手跟着去一瞧,两个人正在那里嘀嘀咕咕对点子呢。我原是要告诉你,又见好些日子没动静,深恐伤了和气,便一直忍着不说,想不到他们到底耐不住,真把主意打到巧姐儿身上了。”
贾蔷越发的着恼起来,打谅着最后都把他当傻子耍呢,太太那里滥充了一回好人不说,还得罪了琏二爷的人,他们倒落得个现成的便宜拣去,这话说出去还不被人活活笑死。狠狠的抠着桌子边沿,贾蔷不由定下心,招呼了贾芸道:“你过来,我这儿倒有个主意要摆布那几个狠心的王八一回。”
贾芸闻言忙搁置了手里的东西过去,不知他们有什么话要商量,暂且略过不提。
且说巧姐儿那里见都问清楚了,知道宝钗务必是会因牵连到王仁而感到为难,故而假托了贾蔷出去问个仔细。又算着母亲去后不到月余,那边就该派人来看了,若此刻不打点好,真就是重蹈覆辙了。不免生了一计,赶上前哄着宝钗道:“婶婶可都听见了,我们难道冤枉了舅舅不成?只恨夫人们素日都是好心的,专叫这起人给坏了名声。才刚我听婶婶说,大太太和太太俱是答应了的,这会子若要叫蔷哥儿不去答应人家,日后太太问起定然生疑,保不齐就要供出舅舅来,到那时又会有好一场气生。不若这时让我跟着青儿出去躲两日,太太要问起,就说是我并不知道,只因母亲去了心里不好,出去走一走,横竖过两天就回来。这里婶婶再慢慢跟夫人们解释,要怕舅舅丢了太太的脸,婶婶就好言几句,只说舅舅他们也不知就罢了。我不在,他们横竖使不了别的坏处。过了这一阵,事情消停了,婶婶再派人接我家来,岂不很好?”
宝钗也正在心里裁夺要如何跟王夫人开这个口,听巧姐如是说,倒不疑有他,便道:“这话好是好,但咱们这样的人家,要去又该走到哪里去呢?再者你又是个姑娘,外头又乱,倘或有个好歹来,可要我们如何是好?”
巧姐见有转圜的余地,忙攥着宝钗的衣袖道:“好婶婶,青儿现今不是还在这里么,你差个人去叫刘姥姥来,告诉她要接青儿家去,我便趁此坐了他们的车跟着青儿回村里住几天吧。”
宝钗闻道踟蹰不语,平儿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自然是站在巧姐儿这一头,之前虽百般不愿巧姐儿出去,这会子想来倒唯有避开才是好办法。夫人们那里也好有个台阶下,少不得拿个人斥骂一回也就罢了,比不得巧姐儿在这里,祖孙见面反生尴尬。便擅自拿了主意道:“姐儿真要去,就由我送去吧。”
宝钗见她主仆情真,无奈之下只好道:“如今也只有这么着了,里头兰哥儿和你宝叔叔都赶春闱去了,没个主事的人,环哥儿又上不了台面,既然他也有份搀和进来,好歹要避开他一些。蔷哥儿既是知道,还得托他去办才使得,这会子城门还未曾关闭,我把林大娘家的叫来拖延住,先避开她的眼,你们再出去。不过有句话还要跟姑娘说,去了姥姥那里不过是权宜之计,住两日便回来罢。”
巧姐儿平儿都道是了,这里方悄悄送宝钗莺儿出去,又一起商议了如何离开的话,才命人找蔷哥儿来。贾蔷正与贾芸谈到紧要处,听说二门里又找来了,只当还为了王仁那事,忙忙的进去,却听平儿道:“哥儿听我说,之前刘姥姥家里的外孙女青儿这两日不知撞了什么邪,竟有些不大好。刘姥姥尚且没有过来,宝二女乃女乃才吩咐过的,让你去找辆车来,送青儿家去吧。”
贾蔷答应一声,便转身叫小厮去套车来,平儿见他走了,忙忙的带着小红丰儿给巧姐打扮起来,只装作是青儿的样子,又把青儿打扮成随侍的小丫鬟,一时搀扶出来,送到角门那里。
二门上的小厮一早听闻里头平儿等人要出来,忙退避开去,只留了抬轿的几个轿夫在那里,巧姐儿遂上轿坐了,平儿等皆是扶轿前行。
出了二门,抬轿的轿夫放下轿子来,平儿打起轿子扶了巧姐儿出来上车去了。
恰值贾蔷要捉弄王仁贾芹一回,特特的着人去请了他二人来。那王仁正穿戴着方巾便服走到门上,抬眼见了阶下两辆车子等在那里,不觉问着小厮道:“是谁过府上来的?”
小厮们都道是送人出去的车子,王仁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忙进门去了。这里巧姐儿一上车,便叫人快快的出城去,后头的小红与平儿也坐了一车跟上来,赶车的不敢细问,听见出城去,忙忙的打马就走。
王仁进了门里,贾蔷已是等候他多时了,一见他便笑迎上前说道:“舅老爷大喜,可算是盼到你来了,快些罢,太太们等你多时了。”
王仁见说,只道上回托付贾芹的事稳妥了,也不由得满面春风似的笑言:“哥儿说的是什么喜呢,可是我们姑娘的大喜事?”
贾蔷道:“怎么不是,快走吧,到了夫人那里再细说。”说罢,一径拉了他过去,进到二门又遇着贾芹与贾芸一处过来,贾蔷便偷偷给贾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说笑着送了王仁与贾芹进去。里头又不知拉了谁来扯谎,说是太太们刚才还在,后面女乃女乃们找,便过后面去了,让贾蔷他们也去。
贾蔷抿嘴笑的和贾芸去了,留下贾芹和王仁在屋子里模不着头脑,直直坐了片刻的功夫,蓦地听到外头一阵乱窜的脚步声,有人火急火燎的过来道:“听说了没,姐儿不见了,大太太和太太正差人四处找呢,就怕是和妙师父一样,别的被人劫去了吧?不少字”
又有一人附和道:“嗳哟,这要是真的可不急死了么?二爷还没家来呢,万一姐儿真不见了,还不闹翻天哪。”
几个人都道正是。贾芹和王仁在门里听了,皆是面色惨白起来,你望我我望着你,半晌贾芹才道:“是你做的么?”
王仁唬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口小声道:“是我做的,我难道不知道么?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你背着我捣鬼呢。”
贾芹呜呜着摇头,王仁一颗心浮浮沉沉,漂泊许久也不敢安定,坐在椅子上左右不得闲,急的抓耳挠腮道:“这可怎么得了,好好地人怎么不见了?我可是连聘礼都收下了的,过了三日抬不出去人,可要我怎么还给人家。”
贾芹闻言登时瞪圆眼,挣月兑开指着王仁半晌才狠狠道:“好你个忘仁的舅老爷,前回我问你那边给银子了没有,你哄我说一个子儿都没见到,这会子你倒是说出真话了。你打量我小芹大爷是没能耐的人么?今儿你不说清楚,咱们太太面前回话。”说着踢开椅子就要拉住王仁。
王仁退了半步,躲开他的拉扯,忙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四爷还只管问我?这银子也不过才到手,我今儿来不单为了巧姐,也为了找你,你怎么乱冤枉人。”
贾芹冷笑一声,攥住王仁的胳膊正要再生是非,冷不丁房门洞开,雪亮似的屋子里刹那多出几道人影来,都一齐道:“好啊,我们正拿不到人呢,原是舅老爷和芹哥儿出的鬼。现在人证俱在,姐儿也没了踪影,舅老爷还是跟我们见一见太太吧。”说罢,也不管王仁贾芹怎样辩驳,齐齐上前捆绑去了。欲知后面详情端的如何,怕也只能俟等贾琏回来,暂且不提。但有一言,善恶到头终有报,巧姐前生误在他二人手中,此生回魂他二人落此境地,到底是还了旧日仇怨了。
且说那边车子已经驶到城门外,眼看就要进到通往村子的小径去,因着车马行走不宜,赶车的车夫不敢做主,遂问平儿巧姐的意思,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要下了车过去。
巧姐原就不愿平儿等人过来,一则来人太多,于刘姥姥也不方便。二则,她正忧心自她走后府中该当如何,宝钗是否周转过来,太太们又是否知晓真相,故而寻思倒不如差遣平儿回去,有个什么动静好歹头里有人照应。此刻听着车夫问,便在车里对平儿道:“平姐姐还是带小红姐姐她们回去吧,你们都是咱们家的老人,我们院里也多亏你们里外打点,要是都走了太太那里定然不依的。何况青儿家里比不得我们家院子多房子也多的,都去了可怎么住呢,不是让姥姥他们难堪么。只我一人去就好了,过些日子等我父亲回来,你再细细跟他言明,接我家去吧。”
平儿听了未免有些不放心,只说使不得。但巧姐是打定主意不松口的,几人在车上争执好些时候,一贯不说话的青儿却插嘴道:“姐姐就依了姑娘吧,我们家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姐儿若是去了,必然没有让她受委屈的道理。我在你们那里住了好些日子,也知伺候人是怎么一回事,好歹有我在呢。”
说的小红平儿都笑了,连说伺候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只不过拗不过巧姐的脾气,再者平儿亦是有心要回去看一看府上怎么样了,瞧着青儿是个忠心耿耿的,巧姐又不是一般含羞带怯的女孩子,便叹了口气,解下随身的绣囊塞给青儿道:“这里大抵还有二十两银子,烦姑娘回去带给姥姥,就说我们姑娘要去叨扰你们一阵,劳她老人家多费费心,替我们好好照管姑娘罢。等到二爷家来,再登门道谢去。”
青儿忙说不用,巧姐反而大大方方的接过去,直塞进她手里道:“她们给你的,你就拿着,横竖我要去你们家吃住呢。”青儿这才笑着接了。平儿等又命车马在原地等了,下车往前送了一程,直到青儿说过了那座桥便入村了,几个人才站住,遥望巧姐儿和青儿往村子走,才回首坐车返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