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刘氏笑答道:“她们兄妹要么坐的打布凳,要么坐的小杌子,乡下人不拘那么多,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有的坐就罢了。”
巧姐便道:“那我也坐这个吧,和青儿一块儿最好不过。”
说的青儿等都笑道:“家里还有个椅子呢,你坐那个罢,打布凳窄了些,小杌子又矮了些,没的委屈你。”
巧姐直说不用,便拉了青儿,紧挨着坐在刘姥姥左手边的打布凳上,王刘氏苦劝她一回,看她主意已定,无法只得和板儿对面坐了,剩了一个位子给了狗儿坐下。
巧姐低头看了,见桌上摆的五碟五果里,也有自己在家惯常吃的鱼肉,也有不曾见过的艾窝窝等物,王刘氏看她不动筷子,忙伸直手臂搛了一筷头的笋鹅放到巧姐面前的白瓷盖碗里,笑道:“总听得姥姥说你们家吃的东西都是咱们见识不到了,说那一回吃个茄子倒要百十来只鸡去配它,这会子到了咱们家,虽比不过你们的精细,山间野味也还算是新鲜可口,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尝一些吧。”
巧姐闻说,称谢一回,便搛了那笋鹅细细在口中尝了,夸赞道:“这是婶婶烧出来的菜么?真是好手艺,比我们家小厨房里的菜都不知好吃了多少呢。”
王刘氏和刘姥姥原本都揪了一颗心在那里看她吃了,眼下听她如此称赞,刘姥姥和王刘氏便齐笑起来道:“姑娘过奖了,若是好吃,你今儿就多吃些罢。”说着,又给巧姐碗里头搛了几块肉来。
巧姐惦念艾窝窝究竟是何滋味,附在青儿耳边,让她替自己拿了来,见外貌倒混似是个馒头,只比馒头又黄灿亮堂一些,越发的开动食欲,尝了一口,果然与家中吃得糕点都不同,香气馥郁,入口酥软。巧姐昔时在家,围随的丫鬟乳母皆知她秉性柔弱,并不敢多让她吃,忧心积了食,这次四下无人,刘姥姥和王刘氏等都随她的心意,还怕她吃的不好,可喜知道她爱吃这个,便不阻拦,巧姐也放开了胆,竟连吃了两个,喝了碗粥才作罢。
看的青儿都忍不住说道:“你到底也是个怪脾气,那时在你家里,那么多的点心端上来你看都不看一眼,如今见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反倒合了你的胃口,可见你跟我回家来是来对了。”
巧姐道:“那时我家里做的点心全在乎如何精致如何讨得太太女乃女乃们的口月复之欲,故而吃了两次就腻了,倒不如你这里家常的窝窝来的好吃些。”
青儿等都说原来你是吃腻了的,桌子上一时笑语不停。又因巧姐在家里的时候,随侍的嬷嬷们都教导她女孩子吃饭务必要谨言,待饭粒咽尽之后再说话,到了王家这里巧姐就少不得要入乡随俗,也乐得把那些繁杂的规矩都抛之脑后,与王刘氏青儿刘姥姥等说话逗乐。王狗儿看她听得乡间之事听得认真,有心要卖弄一二,专拣着稀奇古怪的事儿说了,巧姐与青儿捧腮听着,刘姥姥和王刘氏便不住的替她二人布菜。
独有板儿不曾开口说的一句,除却听到动情处偶尔抬头看一眼王刘氏等人,余下时光里便低头专心吃饭。王刘氏和刘姥姥都道是家里来了人,他难得不作怪,肯安分收敛些,也不以为意,并不知板儿因为对巧姐前后的态度变化,心里正有一邪一正两个小人在打架。那邪肆的小人道:“她们家那等富贵,吃喝用度无不奢侈糜烂,岂会看上你这贫寒人家的东西,不过是口头上这么夸赞,背地里指不定怎的聒噪呢。”正经的小人忙反驳道:“其实她也算是可怜,家中母亲故去,父亲远行,剩下她孤孤单单的,又逢世道艰难,向往乡间生活也未尝不可,况且看她为人也不似那等冷心冷面的,应是个好姑娘。”邪肆小人便哧的一笑:“你才见过几家姑娘,就敢断言?远的不说,单道这庄子里的富户杜家,他们的小姐也不过是这么大的年纪,说起来还比不上贾家的豪贵,可是你看哪一次杜小姐出来不是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纵然见了面她也三分带笑,背了没人的地儿,何尝不逮着丫鬟啐骂几句,说什么人都往面前领着。依我之见,这贾家的小姐也不过是如此。”
正经小人一急,竟有些说他不过,隔了片刻才道:“可是方才她擦破了手不也没有声张么?你也说杜家比不得贾家,自然家教之风也比不得贾家,我瞧那贾府的姑娘识文断字,言谈可亲,想来为人处世自然也比杜家小姐高上一筹,是你误会而已。”
说罢,便似占了上风欲走,岂知那邪肆的小人不肯让步,拉了它仍旧纠葛不清,板儿一顿饭吃得头疼欲裂,猛昂首却正见巧姐因狗儿说的话有意思,而掩口与青儿并肩低笑,容颜婀娜,双眸活像汪了一池子的水,亮晶晶夺人眼目。
只刹那的功夫,板儿直觉脑海中的两个小人俱都安静下来,呆呆的看着巧姐,就连手里拿着的窝窝掉在了碗里也不去管了,青儿笑完抬头看他痴傻似的坐在那里,忙推着巧姐笑道:“姑娘看快,好一只呆头鹅坐在那里呢。”
巧姐于是听了青儿的话转头看去,就见板儿红了耳根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果真如青儿形容的那样呆头呆脑的,便登时眉尖微弯,唇角轻扬,笑的低低说了一句:“傻子。”
她的声音本就轻盈,眼下又是刻意压低了,便连近身的青儿都不大听得清,故而才敢有此一句。孰料世间真有那等稀奇古怪之事,板儿自她开口的那刻起,身子便似进了密洞之中,耳边一点杂音全无,唯有巧姐的那句傻子清晰可闻。
大抵是不信,板儿突然回神,盯着巧姐道:“你说什么?”
巧姐让他唬的身形一顿,不曾想他竟然听见了,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讷讷低头抿唇笑了不语。
板儿看她那样,也不知怎么是好,只得跟着她笑了笑,也就不说话了。
王刘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只道板儿不会说话,忙又拿些别的话逗巧姐欢心去了,一顿饭足足吃了好半天的功夫。
及至天晚,王刘氏和刘姥姥原是要收拾了一间上房出来,给巧姐做安身之所,争奈巧姐一意孤行,偏要与青儿一块儿起宿。王刘氏只得将年后新置办的被褥枕衾抱到青儿房里,替她们两个铺了床叠了被,好生嘱托青儿道:“你别睡的太死,姑娘夜里要是想叫人伺候,你多留神听着些。她身边跟着的人一个没来,想是对咱们也一百个放了心,咱们不能辜负人家这番心意,别的夜里冻着姑娘。”
青儿笑的一一答应,巧姐也说会多加注意,才哄得王刘氏出去,二人上了炕,偎在被窝子里,头对着头说些姑娘家的悄悄话。巧姐想起白日里板儿认不出药包上的字一事,便问青儿道:“上回我问你有没有念过书,你说因你是女孩子不曾上过学,怎地你哥哥也不去学堂么?”
青儿笑道:“穷人家的孩子,一年四季忙的脚不沾地还不知能赚的几家口粮,哪里有那功夫去读书写字呢?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糊得了口便罢了,哪里还敢奢望考取功名。”
巧姐道:“你这话可是错了,读书写字并不全然是为了考功名中举人,为的不过是通晓人世间道理,明白礼义廉耻诸字含义,方不枉来人间走此一遭。我瞧你哥哥倒是认得几个字的,要是入了学,将来必也不凡。”
青儿莺声笑了,道:“他那几个字还是跟着周家小公子学的呢,倒不值一提。我却是知道姑娘家学渊源,你要当真觉得我哥哥是个可塑之才,赶明儿你就给他当个先生吧。”
一席话说的巧姐缩着身子笑了,推搡她一把道:“人家跟你说真的,你偏偏要跟我耍贫嘴,快睡吧,外头已经不早了,明儿起来咱们再说话。”
青儿说了声是,二人方合目安寝。到了第二日,板儿说到做到,偷模的去熬了药给巧姐喝了,两人像作了约定一般,把这事瞒住都不再提起。自此,巧姐便在王家住了下来,白日里有青儿刘姥姥作陪,虽不曾出的门,但烧水煮饭都已看了通透,那个磨扇板儿实在不敢让她近前,巧姐远观了几回,好歹是见识到面粉是怎么磨成的了。
又过了两天,估模着已快到清明,狗儿看着天气阴雨,正是窖花草、做秧田的时候,周员外的庄子上也开始雇工做车扉鹤膝,修蚕具车仗,预备着种瓜秧浸种谷,里外忙成一团,青儿和板儿亦要出去帮忙,就不能如同以往专一伺候巧姐了。
姥姥忧心巧姐住的烦躁,便拉着她在门前的土地上也开垦了一片出来,闲暇时教她做一些极为简单的农活,聊以解乏。
这日她二人正在屋子里挑拣陈年的种子,忽听得门外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刘姥姥暗自惊讶,王刘氏和狗儿都去周员外那里帮忙,青儿和板儿忙活自己田亩的事儿,这会子是谁来了?
想着便让巧姐留在房里,自己忙忙出去看了门,只一眼看见便大吃了一惊道:“姑娘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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