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这厢正等着,那边巧姐也已思量开了,这么多日子以来,自己确实不敢轻易出了这个大门,一则怕给姥姥他们带来麻烦,二则自己是个姑娘家,虽说年纪尚幼,但贸然抛头露面也不合平日里嬷嬷与乳娘教习的作风,而今唯有换了一重身份,方好便宜行事。只不过,不知姥姥他们又将如何看待此事,若同意便罢,若不同意也只是白思量了。
想到这儿,巧姐低低问了板儿道:“姥姥可知道这事?”
板儿摇头道:“还没来得及和姥姥说,总要先问过妹妹的意思才好,姥姥那里倒没有多大的问题。”
巧姐笑道:“我觉得此计甚好,如今只剩姥姥和叔叔婶婶的意思了。”
板儿道:“这好说,咱们现在就问姥姥去。”
说罢,就要领了巧姐过去,殊不知青儿悄没声的站在他二人身后已经偷听了多时,此刻见他二人转过身,忙拿住了巧姐笑道:“好啊,你们两个背着我商议了这等好事,却不让我知道,该怎么处罚你才好?”
巧姐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是谁,才推着青儿笑骂道:“作死呢,小丫头,如何来了连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怪吓人的。”
青儿经她一推,顺势又转身推搡了板儿一把道:“我要是弄出些动静来,你们说的又怎么能听得到呢。难得哥哥聪明了一回,竟然想到将姐姐装扮成男儿,只是自古男女有别,即便是穿了男子的衣服,依照姑娘这等身量与美貌,又怎知旁人不会看出端倪来。在我看来,此计虽好,却不大行得通。”
板儿让她这么一搅合,顿觉有些哭笑不得,抬手点着青儿的额头道:“我给你一个榧子吃,小丫头也学起大人的做派来,什么行得通行不通的?你也不想想,姑娘今年才不过十二,换做是一般年纪的少年,大抵也只有这么高的身量,即便是矮了些,难道世上就没有比姑娘再矮的男子了么?那说书的还讲到武松的哥哥是个三寸丁谷树皮呢,这个倒好瞒过去的。只是你说的面貌,姑娘确实柔美过人些,若能黑一些,也好搪塞过去了。”
板儿娓娓说道,巧姐和青儿一面笑一面听着,见他分析得在理,皆颔首赞同,唯有听到后面说的面貌柔美之语,巧姐忙笑道:“这个也是有的,我见书上说古时也有男生女相的美少年,如掷果盈车、傅粉何郎说的皆是此类中人,只我们都没见过罢了。若然哥哥担心在这上漏了行迹,我们动一动手脚就是了。”
板儿和青儿忙道:“如何动手脚?”
巧姐笑道:“说起这个,倒让我想起家里的一位姑姑来,她原先在我们家的时候,一般爱打扮个小子样,妆成之后连曾祖母都认不出来,还只以为是宝叔叔在那里。便是我幼年的时候,母亲闲来无事也爱让我带了瓜皮帽子,穿了箭袖蟒衣,抱去太太们那里,都道是个小公子哥儿呢。只是后来年纪大些,母亲的事情也多起来,嬷嬷和乳娘管教的又严,竟不曾再那样妆扮过。眼下既是要扮作男儿,好歹要将眉毛给描起来,男儿哪里有这样柳叶般的眉毛呢?再说到面色,这也容易,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佛妆’,这个妆术盛行于六朝,乃世人受鎏金佛像启示研制出来的,以黄粉涂面,远看形似瘴病,后来渐渐不用了。但用在改容换貌却很有效。”未等她说完,青儿忙插话道:“这个黄粉莫不是玉米粉吧?不少字”
巧姐道:“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样的粉,真如古书所言,该当是金粉才是。只是以往在家中见了豆面粉,形神俱似,充作黄粉也是使得。”
青儿笑点头道:“甭管他玉米面还是豆面了,总归是黄粉不就成了,要说是金粉,我们上哪里弄了那么多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涂在脸上?不如就豆面粉吧,得来的容易且一日一洗也方便些。”
巧姐和板儿都说可以,三个人又商量了体格如何,板儿因看着巧姐过于单薄,便道:“里面多加一件衣服撑一撑即可,眼下还不到春浓的时候,便是多穿些也不碍事,等到了天热再做其他打算。”于是翻过了此事,青儿见巧姐和板儿越说主意越多,不免也跟着心痒难耐,接了话茬道:“既如此,就把哥哥的衣服挑拣一两件新的来,让我给巧儿姐姐改改尺寸,穿上了装扮好,咱们去见姥姥,瞧她认不认得出来,若是连姥姥都不认得,那么巧儿姐姐明儿就可以去外面跟着我们做耍子了。”
板儿笑了一回,真就转身进屋去拿了几件衣服出来交到青儿手上,青儿便拉了巧姐回房里,先是将衣服在她身上比划了一圈,知道了巧姐大体的身量,就拿过了针线筐坐在炕上,挑拣了与衣服配色的青线,一针一针改良起来。
巧姐一时无事,从桌子上放着的铜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眉发,便抿唇笑着拿过梳子,抽去头上的簪子步摇等物,将已经盘好的发髻全都散落开,把底下的发丝皆梳到头顶,总编成了一根大辫子,又在头上绕了一圈,只余了一尾高束在脑后。转过身又看见青儿身旁的针线筐里有个黑色网状之物,取来再手里看了,青儿抬头笑道:“那是哥哥的网巾,他如今不用,给了姑娘用了,你把它罩在头上,将发尾窝进去就行了。”
巧姐闻言试用一回,果真将周边一圈的鬓发和脑后的发尾都盖了进去,揽镜自照一番,登时比之前英气多了。余光里看着青儿将针线取下来,巧姐一面带了网巾一面笑道:“都改好了么?”
青儿笑说声是,拉过巧姐替她将衣物换了,道:“虽然是哥哥穿过的,但颜色还新鲜着,想来也没穿过几次,姑娘别嫌弃。”
巧姐笑说不会,一会儿的功夫,二人打点完毕,青儿便推着巧姐去照了镜子,自个儿在她身后乐不可支道:“可真是个俊俏的后生,若你真为男儿,等我长大了必然是要嫁给你才甘心呢。”
说的巧姐笑弯了腰,捂着肚子说道:“好不害臊的姑娘家,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两个人在屋子里且玩的开心,叵耐板儿已经等得急了,只在外头敲门问道:“妹妹,你们好了不曾?”
巧姐掩口嘘声,忙和青儿止住笑出来,转了个圈给板儿看了。只见她身着元色绉纱袍,束着青色玉腰,坠着紫荷袖囊,登着皂底小靴。又看她貌如良玉,质比精金,宝贵如明珠在胎,光彩如华月升岫。人都道是少年儿郎好面容,却谁知轻纱帽里罩婵娟。
板儿一眼看毕,已经喜不自禁,拍手直赞好,倒让青儿嘲笑了一回。又和巧姐寻了豆面,沾了水在脸上轻轻抹匀了,再看时虽已不复方才那般绝色倾城,却仍旧是目如点漆,唇如施丹。
几个人忙活完毕,你看我我看你偷笑数次才堪堪走到姥姥房门前,板儿便站在帘子外佯装作态说道:“姥姥,我们福大爷看你来了。”
巧姐一听忙摆手说使不得,板儿和青儿却不管许多,忍笑推搡她进去。姥姥彼时正在炕上眯着眼醒神,猛的听见福大爷来了,慌慌的下炕边穿鞋边道:“什么福大爷?敢是周老爷家里的福大爷么?”
正说着,板儿等人便已到了屋里,刘姥姥不知他们几个玩的把戏,老眼看着面前站了个年轻的后生,衣着整齐模样端庄,也以为是周福襄来了,看着只他们几个人忙问道:“大爷就自己来的么?怎么没见人跟着?”
说着就过来拉巧儿的手,板儿和青儿见姥姥果真认不出来,两个人捧着肚子想笑又不敢笑,便是巧姐也忍得辛苦,不敢开口说话。
姥姥见他们都不言语,又用手摩挲了巧姐的手背道:“大爷来的时候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么,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也不知要怎么招待大爷才好,青儿给大爷倒水了没有?”
青儿笑的几乎肠子打结,一面揉一面道:“姥姥再仔细看看,大爷长的像谁呢?”
刘姥姥听闻真就细细打量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半晌道:“不像周老爷,倒是随了周夫人的品格。”说罢,还道了一句长的越发俊俏了。
板儿扑哧一声笑开,青儿也掌不住,一下子瘫在那炕上,哎哟笑道:“姥姥,你就没见到巧姐姐不在这里么?”
刘姥姥听见巧姐姐三字,才有些恍然,再看面前的‘福大爷’亦是忍俊不禁一般,拍了一把大腿笑骂青儿板儿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把姑娘打扮成这样了?还哄我是福大爷过来了,我说今儿怎么看着福大爷矮了一些,原来是姑娘站在这里。姑娘也是,好端端的,你就任由他们拿你胡闹,连句话都不说。又打扮的这么样,真真是个小哥儿了,姥姥年纪大了眼睛都不中用了,只管着姑娘叫大爷呢。”说着,又看了巧姐一回道:“这衣服姑娘穿着倒也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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