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先是惊诧,再是恍悟,掩口又是哭又是笑,心里只道板儿果然没有欺骗自己,母亲她们当真是听得到的。于是拭泪含酸收拾完一切,撩起了衣袍下摆,稳稳的跪拜下去,朝着桃花树磕了三个头才作罢。
申猴时分(下午3点至5点,属申时。太阳偏西了,猴子喜在此时啼叫,故称“申猴”),姥姥他们也已扫完墓回来,青儿见巧姐自己一人睡在屋子里,怕她胸中积郁,便将祭扫的情形一一告诉巧姐,又说道:“我们因不知道二女乃女乃葬在了哪一处,只好听了姥姥的话,朝着你们家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烧了一回纸,还让我哥去庙里替二女乃女乃供了点香烛,姐姐就别太伤心了。”
巧姐因白日里王熙凤等人显灵的事,早已看开许多,听青儿来劝慰她,忙坐起身轻笑道:“我已经好了许多,倒让妹妹担心了。”青儿看她气色果然好些,也就陪着笑说了几句闲话,两人出来洗了手吃饭。
是夜,巧姐因惦念今日里发生的异样,辗转睡不踏实,朦朦胧胧里隐约看了一个人影,窈窕的走向自己,坐在炕上看着她笑道:“姐儿如今过的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往后再不必挂念我了,自个儿保重要紧。”巧姐半闭着眼睛,听她语气,分明是当日凤姐无疑,只恨自己此刻浑身乏力,无法起身看个究竟,便呢喃问道:“母亲,是你吗?”不跳字。
那人影晃动几下,似是笑又似是哭的模样,巧姐更加骇然,百般挣扎要起来看一眼。忽见又走进来一个人,模模糊糊弯身向凤姐道:“姐姐,见一面就足矣,快些走吧。姑娘禀赋柔弱,仔细冲撞了她,莫要伤了她的身子。她日后的造化大着呢,不是你我可以比及的。”
凤姐便掩口点了点头,起身跟着那人出去。巧姐越发急了起来,嘴里只胡乱叫着:“母亲,母亲,姑姑,你们别走,你们别走。”
一旁睡者的青儿听见巧姐叫唤,忙起来披衣挑灯,凑近巧姐晃着她的肩膀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巧姐经他一通叫唤,直觉脑门子上冷汗淋漓,又觉身上冰凉沁骨,闭了眼躺在炕上难受的话也说不出来。青儿吓得不行,便在她额上探了一把,忽的像火烧一般缩回了手,也不敢耽搁,开了门就去敲板儿的门,把姥姥他们都惊动起来。
院子里脚步声乱响,王刘氏等人听闻巧姐病了,慌得都往到青儿的屋里来,姥姥思及巧姐年岁渐长,怕不方便,就让狗儿和板儿留在外面,自己和王刘氏挑灯看了,见巧姐牙关紧咬,面色发白,情知不好,忙忙的就出来叫过板儿,让他往镇子上请大夫来。
待到请了大夫,诊脉后说是染了风寒,又有邪气入体,开了一副方子让板儿跟着去抓些药来,熬了之后伺候巧姐喝下,这一病便病了四五日。狗儿夫妇两个在家照看了两日,见青儿和板儿都在,庄子上也跟周福襄和周员外说了,替板儿和巧儿告了几天的假,他们便抽身出去,依旧忙活田亩的事情。
姥姥自那日祭扫回来,就已经看到了院子里的不平常之处,好端端的一株桃树,未见开花,便只剩了一地落叶,必有鬼神作祟。至晚又见巧姐不舒坦,心里头明白几分,趁着板儿和青儿一个熬药,一个做饭,自个儿就神神叨叨走到那桃树下,祈祷了一回,折了一截桃树枝,沾了清水在巧姐身前身后轻轻抽打几次,方替她盖了被子,让她睡去。
大抵是有些用处,又过了两日,巧姐便恢复了八九分,下床跟着青儿坐在厨间说话,青儿便将几日前周福襄派了小厮来探望巧姐,却被刘姥姥拦住的事说了。巧姐细想一回,若然不去,周福襄必定还要派人过来,到那时要是露了行迹就不妥了。吃了午饭,就拉了板儿悄悄商量,要去周福襄那里一趟。
板儿道:“福大爷如今已经不在庄子里住着了,闻说是回老宅里去了,你若去,怕还要去见一见周老爷和周夫人。”
巧姐心下迟疑道:“要是去了,万一被人识破,我该怎么办?”
板儿也正有此等忧虑,低头想了片刻才道:“要不就趁了这次生病的事儿,将大爷那边的伴读推却掉,正好家里置办了几亩田地,不如你跟了我去黑山村,不用你做粗活,每日里你只帮我浇水灌溉,别的一律不用,岂不很好?”
巧姐寻思别无他法,只得说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事该当速战速决,好在今日我也好的齐全了,哥哥也无旁事,不如一起去吧。”板儿答应了,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巧姐也重新挽起了头发,依旧用一顶小帽罩住,跟着板儿往周家老宅里去。
且说周福襄自清明祭扫之后,一直不曾得闲,先是舅舅家里表兄娶亲,接了他去玩闹了一日,再是姑母家里的妹妹出嫁,又跟着周夫人前去贺喜了一日。好不容易喘口气,还不曾寻人去找板儿和巧儿两个人,那里旧日的同窗又着人拿了拜帖来,请他过府一叙。
由是折腾了四五日,直到歇了半日,才知巧儿在家里病了已久,慌慌的让人准备了驱寒良药,正待要亲自送去,周夫人派了人来叫他,说是家里新来了女婢,要给他也磕个头,省的见面不认识白惹人笑话。
周福襄只好搁下一同探望的想法,叫了贴身的小厮鹿儿去把药材送到了王家,自个儿带了丫鬟乳母往周夫人房里去。后面住宅厢房共有五六个房间,周夫人住在正中,两边是周员外侍妾所居,再往东便是周员外的书房。
这会子周福襄带了众人进内,早有底下人招呼,请到东面一间房内。只见湘帘翠幔,绣被绵衾,摆设精雅,坣墙挂了四幅美人画条,有一副绿蜡笺对联,当地放张文石镶嵌的大罗汉床,床上铺了各色褥子并靠背引枕,围着十二扇大理石天然山水的屏风,周夫人正坐在那罗汉床上,丫鬟老妈子站了一围,娘们几个说说笑笑不停。
领头的小丫头便道:“太太,福哥儿来了。”周夫人笑的一叠声说快进来,众人忙避开身,让周福襄走到了周夫人面前,周夫人便一把拉了他坐在自己身侧,模着他的额头眼角,问了几句在哪里顽的,和谁一起顽的话。周福襄笑说自己在屋里歇息的,并没有出去玩,眼角却瞅着对面正立了一个芳华韶龄的女子,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白兴儿布玉色缣丝镶滚外托肩小褂,加了一件苏蓝布面白布里背心,系了一条元(玄)色洋布裙,底下是影影绰绰露了洋蓝布白绒倩的蝴蝶穿花木头底的鞋子。又看她容貌,鹅蛋脸,俊眉修长,虽为婢女,却无卑弓之态,素装淡雅别有惹人怜爱之处。
周夫人见他目光游移,忙笑着对底下站着的女子笑道:“这就是我说的新晋的女孩子了,叫青苹。”说罢,转首又对青苹道,“来,见过福大爷。”
青苹浅笑盈盈,向周福襄道了万福:“福大爷纳福。”
周福襄忙要站起来,那些跟他来的丫鬟老妈子都笑道:“大爷好生坐着吧,她原该给大爷问安的。”又有伺候周福襄起居的女婢丹阳,见周福襄过来没带什么东西,便叫人回去拿了一匹尺头预备下,等着见面之后给青苹送过去。
这厢彼此见过,周夫人又留着周福襄吃了些果子,便有二门上的小厮一路找过来,问跟着周福襄的四儿伍儿道:“大爷在哪里呢?外头来了个叫刘天巧的小哥儿,说是大爷在庄子里的伴读,前日病了,这几日好些了就过来给大爷问安来了。叫我通报一声呢。”
四儿伍儿听了,知晓是巧儿来了,忙去寻丫鬟往后厢告诉周福襄。喜得周福襄匆匆就要迎出去,周夫人也听见了,忙让人叫住他,笑说道:“是前些日子说的刘姥姥家里那个哥儿吗?那日老爷还在我面前说,得空要把巧哥儿叫来,好生替你看一看呢,既然今日他上门来了,就叫他到这屋里吧。不过是个小子,没的避讳的。去,叫人去通知一声,就说我说的,让哥儿到后院来。”
雪梨笑着应声,到了门边告诉两个未总角的丫头,把周夫人的话说了,两个小丫头听说来了个小哥儿,笑嘻嘻的一起跑了出去,咋咋呼呼的就告诉了四儿伍儿他们,让把人带进来。
板儿和巧姐两个等了好一会子的功夫,巧姐留心看了,周家的宅子也算是有些年头,看两边围墙倒也是很大的一座府邸,门环上隐隐有些铜绿,通着向东的一座大门,门上嵌着汉白玉的横匾,上边刻着是八分书写的“周府”两个大蓝字,一时传话的小厮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们两个忙道:“哥儿快进去吧,夫人等着见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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