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襄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便笑道:“天巧天生性敏慧,为人豁达,是难得的良友佳朋。”
杜柏芳慢慢垂眸,听他夸赞的如此之妙,心里明白周福襄对待刘天巧不比别人,欲要开口的那些话竟是不能说出来了,也就随意微微一笑,转口道:“既是能给给哥哥做伴读,料想也不是凡夫俗子。”
周福襄闻说,竟比自己受了夸赞还受用,笑着看了走过来的天巧一眼。
杜柏芳背对着天巧坐下,倒不知他已经回来,又道:“只是他家中的妹妹着实可恶些。”
周福襄一怔,忙道:“这话怎讲?天巧只有个姐姐,却是哪里来的妹妹?”
杜柏芳皱了皱眉:“难道哥哥不知他有个妹妹叫青儿吗?”。
周福襄恍然笑道:“哦,原是板儿家的。那个青儿我曾见过几次,是极为懂礼数的,怎么,妹妹见过她了?”
说着,天巧已然到了二人身旁,周福襄正要叫他,却见他轻轻摆手,安静站在杜柏芳身后,倒是要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杜柏芳果然没有察觉,继续说道:“不止是见过,哥哥也曾知道我们杜绣山庄举办过绣花大会的事吧?那一次,青儿拿了个头名,我爹看她年纪小就有这样的好手艺,便破格将她请到庄子上来当绣娘。谁知她那样的不识好歹,进了庄子没几日就开始躲懒起来,上一次还大胆偷了庄子里的几匹布,跟她的哥哥比起来,真是差的太远了。”
周福襄听罢,只得讪讪笑了一笑,小心觑着巧儿的神色,并不敢答话。然而这样的神情落到杜柏芳眼里,显然认成了对青儿的不屑,便道:“亏得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她哥哥作保,到最后这件事也只得不了了之,青儿也回家去了,只不知天巧有没有跟哥哥说过这事?”
周福襄尴尬摇头,杜柏芳抿唇轻笑,还要再说下去,冷不丁听得后头有人脆声道:“杜小姐真是好口才,说的好生动的一个故事。”
杜柏芳登时惊讶,忙转过头,就见得巧儿衣袂飘飘,临池而立,冷眼瞧着她又道:“只是不知杜小姐为何只说了一半呢?怎么不说说到底是如何不了了之,青儿又是如何回家去的呢?”
杜柏芳脸儿一红,不想自己说的话全叫他听了去,又是羞恼又是愤懑,昂首哼了一声道:“都说了不计较,那些个事我怎么会记得清楚。”
“记不清楚就不要乱说,再不然我帮你说也是可以的。”巧儿已然是生气了怒气,她最看不惯背后说三道四的人,偏偏杜柏芳说三道四的不是别人,而是亲密无间的青儿,况且那日的情形她已经猜了个大概,如今再听到这种言语,着实是忍无可忍。
杜柏芳见她色变,再想着那一日天巧的言谈举止,以及她如今的书童身份,倒不好冷下脸来得罪她,转过头去只管看着池子里的荷花不欲。
周福襄倒是不知她们二人之间还有这些恩怨,瞧着两人都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怕她们生恼,忙道:“我们且回去吧,这里头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几朵荷花罢了。”
说着就起身去拉住巧儿的手,无奈巧儿正在气头上,一时脾气上来,便甩开了周福襄的手欲走。周福襄与她相处至今,除却刚见面时闹了些不愉快,余下的日子里一直相安无事,和睦融洽。此时见巧儿发作,他又是惯会做小伏低的,忙跟上去左一句天巧右一句元茂的哄着,竟把坐着的杜柏芳忘了个一干二净。
杜柏芳傻眼坐在原处看他二人走远,恨得直咬牙,手中的鲛绡帕子都被绞的不成个样,幸而明月雪梨还在,因不知她二人因何生恼,看着巧儿和周福襄走出去,只有杜柏芳在,忙进到亭子里笑道:“姑娘,大爷和巧哥儿要去哪里?”
杜柏芳正愁一肚子火没地儿发放,见她问,便冷笑着道:“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腿,他们去哪儿,你爱跟着就跟着去,问我做什么?”
明月吃她一通训斥,面上青红交错,羞恼掺杂,原先只听得外面人说这个杜小姐如何的刁蛮任性,无奈前几回在太太那里见到,瞧着她也算和颜悦色,温雅宁静,只以为是讹传。如今亲身体验,才知果然名不虚传。
只不过自己充其量也只是周府的家下人,杜小姐又是来周府做客的,明月只得忍住突袭而来的酸涩和委屈,勉强笑道:“是我问的鲁莽,还请姑娘见谅。”
杜柏芳不料她这般忍受的住,张了张嘴,却又不好再说些什么,便甩袖起身直往太太房里去。
明月看她走开,慌慌的擦干了泪就要跟过去,却叫雪梨一把拉住道:“没出息,你哭什么,犯得着给她长脸吗?方才她那样说你,照我说,你就该当场顶回去才是。没见过这样不懂礼数的闺阁小姐的,到了别人的府上却训斥别人家里的人,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不是?待我回去和太太说,叫太太知道她是什么人才好。”
明月一听此话,越发委屈起来,只是碍着身份,不敢十分难过,忙拉着雪梨道:“何苦再去多事?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犯不着为我去招惹了她。那个杜小姐往常咱们都是听过的,为人小气又爱计较,只因她母亲与太太交好,咱们才迁就了些。这会子杜太太还没走,你就贸然进去回了夫人,即便是杜小姐有错,太太面子上过不去,定然会说你胡编乱造的。再者,我们不过是奴才,平日唯有听从主子的话,杜小姐虽是外人,毕竟登门是客,如同半主,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你呀你,叫我说什么好。”雪梨跺了跺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么些个丫鬟里,除去嫁了的蜜桔,太太房中青苹红樱白桃,孟姨娘房中的心蕊,陈姨娘房中的杜鹃,周福襄房中的明月丹阳杏花梅花,她们几个因年纪稍长且都是各房得力的人,自然顽的比较亲近些。稳重如青苹,泼辣如丹阳,温柔如心蕊,和善如杜鹃,个人都有个人的活法。唯有明月,只因她是家生的,父母故去的早,年幼时便由府里养活长大,故而心思与别人不通,正可谓是忠心耿耿反成痴,满心满眼都是为周府打算,也由不得雪梨恼火。
可恼火归恼火,当事人都不追究,雪梨也只好按捺住性子,两人携伴要回太太那里去。青苹恰带人端了一盘冰镇西瓜来,瞧见她们便笑道:“怎么只剩了你们两个,大爷和杜姑娘呢?”
雪梨撇撇嘴,余光只看见明月不停的给她使眼色,便道:“大爷和巧哥儿大概是怕晒,先回去了,杜姑娘回太太那里了。”
青苹锁眉,想着几个人不过才出来坐不到一个时辰,怎么那么快就回去了。再看雪梨和明月神色,知道有内情,但如今事情已过,自己再问也没什么意思,便道:“你们这会子是要去哪儿?”
雪梨和明月皆说是回太太那里,青苹笑道:“雪梨一个人回太太那里去就是了,明月你是大爷房中的,大爷回去你自然该前后照应着,如何还要跟着雪梨回太太那里?走吧,正好我要把这西瓜送过去,咱们一路去。”
明月点头笑着答应,雪梨无奈自己回去了。这厢青苹和明月去到旭辉庭,果然见周福襄正在房中哄着巧儿,巧儿侧过身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管用手逗弄着挂在窗棱下笼子里的鹦鹉。
青苹便笑道:“你们两个又怎么了?如何不叫了杜姑娘一起来,只你们说悄悄话不成?”
巧儿闻言低笑,看了明月一眼,知道她没把事情告诉青苹,便抬头道:“我和杜姑娘又不熟,可没有什么话说,要说起来,大爷跟她倒是聊得开。”
周福襄听她叫出大爷两字,又急道:“才刚说了我是无辜的,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呢?是她自己要说,又不是我撺掇了她说,再者你也没饶了她啊。”
“我是没饶她,怎么你心疼你妹妹了?”巧儿无意冷笑,只管口头痛快,孰不知自己这样的面孔,在青苹看来,倒是与昔年林黛玉对待贾宝玉一般。心里突的一跳,直觉两个人并非全无可能。
便是明月都不可思议,想不到平日温顺的巧哥儿,生气起来也是这般咄咄逼人,再看周福襄的脸色,俨然是无辜至极,不觉扑哧笑了,回身将小丫鬟捧着的外青花白底瓷盘端上来,道:“刚冰镇出来的西瓜,大爷和巧哥儿快尝尝,说是败火呢。”
巧儿原是抿唇,听她这般说,倒不由得乐起来,瞪了明月一眼道:“姐姐最会打趣别人。”
明月见她笑了,松口气道:“委实不是打趣哥儿,外头天儿那么热,瞧我们这身汗,大爷和哥儿再要火起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说着,有模有样的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这下子周福襄也绷不住,几个人都笑了。
青苹看他们如此开怀,倒不好拉过巧儿说话,只得说了几句,将西瓜放下才带人回了周夫人那里。不知何时杜夫人和杜柏芳都已经回去了,青苹自去伺候周夫人不提。
且说这日正是放榜时候,自那日与巧儿拌嘴,周福襄不意看见巧儿另外一面,两个人冰释前嫌后,越发的对巧儿亲昵起来。一早便叫鹿儿去找巧儿,让她到府上一同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