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低头一面琢磨如何能把这事与青儿说清楚,一面想着到那时节该如何应付了自己编纂出来的同胞姐姐一事,倒是不曾注意别个。
烛影摇晃,颤颤巍巍一如和亲王伸出去的指尖,不过是毫厘之间,眼看着就要碰触到巧儿的脖颈,佳禾却突兀进来,笑了道:“可是不巧,外头下起雨来了。”
和亲王听声一怔,似是忽从魔障中醒来,忙缩回手掩在袖中,巧儿也蓦地回神,抬头急急问了佳禾道:“雨下的大不大,路上可能走人?”
佳禾笑了一声,拎起自己的半边衣袖道:“夏天本就是疾风骤雨多些,喏,你看我不过是从曲桥上走了一圈,瞧把我淋的,只怕一时半会不能走出去。”
“啊?”巧儿惊呼一声,一拍团扇道,“那我可怎么回去呢?”
和亲王闲闲瞥了他一眼,这才出声道:“园子里空置的房屋多得很,随你挑一间住下,明儿再着人送你回去。”
啊?若说方才那一声是惊呼,眼下巧儿的这一声简直就是惊叫了,几乎没把身旁站着擦衣袖的佳禾吓退了一步,在一侧睁圆了眼看她。巧儿也知是自己反应太过,可是留宿滴翠园,她真的怕自己是有命进来,无脸回去。
赶紧摆了摆手,巧儿忙道:“不需费这许多功夫,园子里定然备有油布伞的吧?麻烦姐姐借我一把,过了明儿天气晴了再给姐姐送来。”
斜后面,和亲王登时面色不悦起来,不待佳禾开口便断然道:“本王倒不知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怎么,不愿留下来?还是,本王就那么可怕?”
巧儿低头轻轻别开脸,不敢去看和亲王的神色,却是依旧捋着虎须道:“请殿下恕罪,小民能出来已经不易,若回去晚了,姥姥他们自然该着急了。”
“那就叫人去你家里递个信儿。”和亲王隐约有些不耐烦的瞪他。
巧儿缩了缩脖子,道:“可是,既然殿下能叫人去小民家里递信儿,为何就不能叫人送小民回去呢?”
“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和亲王气急反笑,“若是本王偏不如你的意,你该当如何?”
巧儿眨巴眨巴眼,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耍无赖的人会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和亲王。怔怔看了他半晌,知道他不是与自己开玩笑,抿唇咽下所有的不满,明白僵持下去只会有害而无利,她也只好认输换了个折中的法子:“当以殿下说的话为算,小民择一间房舍休息便是了。”
话毕,这才见得和亲王转怒为喜,勾了唇角对佳禾道:“带她去隔壁耳房里住下吧,那里平日打扫的勤一些,想必没什么落灰。”
佳禾提心看他两个争执许久,就怕重蹈覆辙再惹恼了和亲王,难得天巧同意住下,忙松口气笑道:“这个已准备妥了,公子请跟我来。”
巧儿便告了退随佳禾过去鹿顶耳房歇下,又有两三个捧着漱盂脸盆之物的丫鬟跟在他二人身后一道进门来,众人欲要伺候巧儿洗漱,巧儿慌忙摆手道:“不敢劳动姐姐们,我自己来就好。”
佳禾笑随他去了,方带着众丫鬟退下,往和亲王那里去。
因新换了床板,住的又是亲王别院,巧儿左右不舒服,入夜也不敢睡得太沉,时梦时醒,好容易煎熬到天亮。
正房里佳禾已经伺候和亲王起来了,另派了几个丫鬟往巧儿这里听他吩咐,巧儿不敢十分使唤,叫她们备齐了巾帕脸盆热水,便自己动手穿衣下床,洗洗脸漱漱口。有个知趣的小丫头见她容貌可爱,笑的伸手递过来一个盒子给她道:“哥儿怕热不怕热,这里有颗润津丹,你含一个尝尝。”
巧儿不觉惊讶,真就从那盒子里拿了一颗,拈在手中看了,与自己在家时吃的香雪润津丹一般无二,不由触景生情,朝着那丫头微微一笑,便含在了口中。逗弄的小丫头薄面绯红,含笑扭身并另外几个丫头送了他去前厅。
此时和亲王正端着茶坐在房中听家下人禀告内务,一见他过来便挥退那下人,笑问道:“昨晚住的如何,本王可曾亏待你了?”
巧儿连说不敢,又道:“谢殿下面恤,小民叨扰一晚,如今雨过天晴,也该回去了。”
“不急。”和亲王淡然放下杯子,招他近前方,指着一侧红漆嵌珐琅面梅花式香几上陈放的一摞卷宗道,“本王此番前去京都大概要一个月后才回,这里头是滴翠园的内务档案,园子里多少房舍多少田亩多少轩亭都有记载,并各处执事的人也登记在册了。你拿回去细细看了,有不妥的地方稍加改动便是,至于要将哪一处腾出来做绣坊,也随你的意愿。何靖那边的绸缎近日也进了新货,你有空带人去查看查看,拣需要的拿着。头回做这些,性子不要急躁,先这两月做个四五件成衣出来给我瞧瞧。你前儿说的那个姐姐妹妹,方便的话带到园子里住下也可,不方便每日便似朝中点卯,准时开工,至晚便着人送回去。至于你,就算滴翠园半个管家了,外头我把傅安留下来给你掌持着些,里面你自己也要学会打点,凡一应所需物件都务必要看管周全。行动处事多长个心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就别听,一切以绣坊为要。”
“是。”巧儿低低颔首。
和亲王一笑,又道:“在这里不比在你们家,多少安分些,前儿你惹下的风流官司,这会子鸿禧世子还惦念不忘呢。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出去乱逛,近日京都里外都不太平,万一殃及池鱼就不妙了。”
巧儿再次颔首。
和亲王左右看了看,又想了一会子,见再无话可以嘱托,才把那卷宗命人给她带上,叫来佳禾送她出门坐车回去。
到了王家,板儿大概说了在周府留宿的话,姥姥因那一回在周家见了青苹,知道她们两个会彼此照应,倒不大担忧了。此刻巧儿回来,板儿和青儿正在院子里一边打水一边嘀咕说着什么,巧儿蹑手蹑脚走过去,直把兄妹两个唬了一跳。
青儿顺手便从水瓢里抄了些清水笑洒了巧儿一把,道:“几时这样淘气起来了,进来也不吭一声,专会捉弄人。”
巧儿因卷宗还抱在怀里,看她胡闹忙弯了腰护住,也笑道:“别光顾着说我,妹妹难道就不捉弄人了?”
青儿于是咯咯笑了,板儿昨日等到半夜不见巧儿回来,幸有和亲王府派人来知会,才敢关门闭户。这时看她笑容如常,知道身份未曾暴露,才放心问她道:“妹妹手上拿的是什么?”
巧儿四下看了看,瞧姥姥和狗儿夫妇不在,便从怀中掏出卷宗道:“是个难得的大买卖,只是姥姥和叔叔婶婶不在,倒没法商量一二。”
板儿青儿见说,忙都问道:“是什么买卖,先说给我们听一听。”
巧儿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只捡紧要的说了,你们权且听一听,也好拿个主意。那一回我不是替一位在朝为官的大人修补了衣服么,那个大人拿回衣服之后看着针脚还算出色,便叫了我去,说他名下还有一处绣坊,无人照管,便要托付给我。我想着自己男装示人,总不会拿针捻线的,便想叫妹妹与我同去,若有熟识的绣娘也可介绍了同去,强如在杜绣山庄寄人篱下。”
“真有这等好事?”果不其然,青儿欢喜非常,忙松了井绳,跑到巧儿身畔挽着她的胳膊道,“那么我可是第一个要去的,还有若兰姐,她在那个庄子里也受了很多气,咱们把她拉了来,气死杜小姐才好。”
“你少生是非。”板儿听了许久,早已知晓巧儿口中说的那个大人是和亲王,此刻听着青儿说的轻巧,不免好笑。又想着君恩无常,倒不大愿意巧儿和青儿担待此事,不由呵斥了青儿一句,又对巧儿说道,”我劝妹妹也考虑周全些,那个地方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何况妹妹身份不同于别人,仔细叫人看出端倪。”青儿看他说的句句体贴,忙笑道:“哥哥大可放心,这个月大人不在园中,竟是由得我们胡闹。再者,我只与青儿亲近,别人自然会提防一些。”
板儿便不再提起此话,凑过去看那卷宗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竟认识了大半,心中喜悦,不免笑道:“这些日子妹妹虽然没考过我的功课,然而今日我看这些个字倒是亲切些许了。”说的巧儿和青儿都笑不住,齐赞他勤勉过人。
一时姥姥串门回来,见了巧儿忙问她昨夜歇宿的如何,巧儿略提两句,便道:“姥姥来的正好,恰有一事与你老人家相商。”
刘姥姥笑道:“姑娘有什么尽管说,谈不上商量不商量的。”
巧儿便与青儿板儿相视一笑,近前说道:“姥姥,这事我刚才和青儿妹妹板儿哥哥都已说过了,他们也都同意的,再来跟姥姥说一回,求您老人家给拿个主意。前头镇上有一户大家欲要请我过去管理他们家的绣坊,规模不大,难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凡是针黹需要的东西他们家一概都有,只叫我找了绣娘便可。我想着自己的手艺虽拙,倒也可拿得出手,青儿妹妹又是在绣坊里做过活的,所以来问姥姥,能不能叫青儿妹妹与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