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找我?”
滴翠园中,本是集合众女刺绣的巧儿,听了傅安叫人传来的话,不由纳罕道:“好端端的,这会子叫我去京城做什么?”
传话的小厮见她问询,低头微微笑道:“小人也不知是为何事,傅大爷只说主子找的急,叫巧大爷不必收拾什么,车马都在园外候着,出去便可登车进城了。”
巧儿越发惊疑,和亲王的脾气虽是说一不二,却也没有这般匆忙过。那小厮看他不作声,只顾着催促道:“巧大爷快走吧。”
巧儿怔怔回神,琢磨最近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和亲王若是找他,要么就为了前儿送寿礼的事,要么就是问一问园子里的事。可是那寿礼,傅安不是说太后很喜欢的么,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园子里的事也是隔三差五的写了信叫人送到和亲王府,还有什么事值得这般大动干戈的?
越想越混乱,巧儿咬唇暗下决心,只得跟着小厮出来,登车往京城而去。
路上马不停蹄,到了和亲王府,车把式掀了车帘请巧儿下来,入目便是硕大的一块蓝底烫金匾额,上书敕造和亲王府几个大字,两班褐衣布靴小厮左右而站,垂首侍立门侧。赶车的便上前道:“麻烦哥几个告诉一下府上,就说园里的巧哥儿来了。”
小厮一听,忙往里通传,不多时跑出来叫唤道:“巧哥儿跟我来,王爷在里头等着呢。”
巧儿道声谢,方跟他疾步进去。
进了二门,从抄手游廊走出来,又见一月洞门,门内是个大理石照壁,转过照壁,才见面阔五间的一座正屋。
屋外,早有一班丫鬟候着,一见来人便问道:“是外头说的巧哥儿吗?”。
巧儿应声是,丫鬟们才掀了珠帘,朝里头道:“殿下,巧哥儿到了。”
“叫他进来。”屋子里冷冷传来一句人语,巧儿直觉眼皮轻跳,似有不好的征兆,却又不能耽搁,忙跟了丫鬟们进去。
进门才见室内中间有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陈设着名人法帖、宝砚、笔筒、花囊等物,和亲王鸿纣身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端坐在大案一旁,指端拈着一张黄纸,面色似有不愉。
巧儿进去请了安,和亲王不说起,她也不敢动身,稳稳的跪在那里。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头顶和亲王说道:“近来都在园子里做什么?”
巧儿道:“无他,只是和青薇姐姐紫罗姐姐她们整理花样,盯着做些针黹罢了。”
“闲暇时分呢?”
“闲暇时分不敢掉以轻心,去了荣锦堂那里选了几匹缎子,因绣坊新开,还未曾接到生意,不敢多挑。”
“唔。”和亲王淡淡点头,将手中的黄纸放下,又问道,“你家里人都好吗?”。
巧儿不知他为什么问到这句,忙道:“小人家里都好,谢殿下惦念。”
和亲王蓦地冷笑,斜勾唇角轻哂一句:“刘天巧,本王念你年纪小,许你说些谎话欺瞒本王,但却不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本王蒙在鼓里。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家里人可好?”
“这……”巧儿一头雾水,想着他既然问的如此急迫,却又不是问王家,难不成问的是贾府?可贾府她已多日不曾回去,家中亲友也零丁不知飘落何处,她怎么会知道过得好不好。低眉暗抿朱唇,巧儿只得回道,“若殿下问的是昔年贾府,恕小民无知,因出来已久,家中亲友并无往来,并不知过的如何。”
“好一句不知”
和亲王无来由嗤笑数声,瞪着他道:“抬起头来”
巧儿果真骇然抬头,和亲王挑眉凝视着她的容颜,分明是个眉拂春山,眼横秋波的少女,当初自己怎么就看走眼,以为他是男生女相呢?再看她身量,虽是少年装扮,但腰身纤细,玉臂柔软,看的时间长了,也明白是个女儿家。
越看这一切,和亲王越觉得气上心头,气自己有眼无珠,更气巧儿的有意隐瞒。
身居高位多年,他早习惯了喜怒无形,亦是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控制在自己能掌握的范围之内,显然的,刘天巧的出现,打破了他这些旧例。便是近身的佳禾,见了他这幅样子,也该要吓一跳了,何况是不明就里的刘天巧。
屏息按捺住不安,巧儿勉强出声问道:“殿下找小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鸿纣闻言,猛地转头,狠狠瞪着巧儿,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只怕他开口便是叫人托他出去斩了,也不足为奇。
巧儿叫那一眼看得惊住,慌张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慢慢深呼吸几回,鸿纣知晓自己这次是要乱了分寸了,只是不逼她自己说出真身来,哪怕天皇老子来,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抬头蹙眉瞪了一眼帘外,鸿纣也不管巧儿跪了多久,只对外头扬声叫道:“去打热水来,本王要沐浴更衣。”
巧儿闻声,忙磕了头道:“殿下既是沐浴更衣,容小的先告退,待殿下沐浴完毕再来请示。”
鸿纣眉尖蹙的更深,心里只是怒不可遏,自己还没怎么样呢,这狐狸尾巴到底是露出来了。无声哼了一哼,她刘天巧既然敢女扮男装欺瞒他,他就要让她明白,大名鼎鼎的和亲王可不是简简单单就糊弄的过去的。
漫不经心清了清嗓子,鸿纣没叫巧儿退下,却道:“不用告退了,等热水来,你伺候本王沐浴也是一样,本王有的是话要对你说呢。”
“殿下……”
果不其然,巧儿的面色霎时变了一变,猝不及防间就失口叫了他一声。
鸿纣只觉受用,这小东西向来爱装老成,虽然也曾叫过几声殿下,可都是无奈居多,不比这一次,是真的惶恐敬畏有加。
鸿纣只当不知她怕什么,继续说道:“殿下什么?莫不是本王叫你伺候沐浴更衣,委屈了你不成?”
“小民不敢。”
巧儿扑通磕了一个响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讪讪回道:“小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粗手笨脚的,比不得殿边惯常伺候的姐姐,只怕伺候不好,犯下大错。”
“本王……可以饶你无心之罪。”鸿纣慢吞吞吐出一句,目光却片刻不离巧儿面庞,“只要你给本王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本王就免你伺候之职。”
免去伺候之职?到底是什么理由才可以?
巧儿不免心慌意乱,脑海中千头万绪扯作一团,往日里的那点子机灵劲儿,此刻也消失了多半。一想到待会儿的坦诚相见,她就觉得后脑勺发凉。
有谁见过年纪轻轻未出阁的女孩家,给一个不是主子不是夫君的男子沐浴更衣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是宁国公府,便是她自己,都无颜面苟活了。
怎么办?怎么办?心里急得直如百爪挠心,遍寻不着方法,巧儿也只好硬头皮道:“殿下还未曾言明,为何大老远的找了小的来。若是有急事,还请殿下告知,小的也好即刻去办。”
“办什么?”鸿纣隐忍了半天的怒火,因她一席话,又重新在心头燃气。语气里不由夹杂几分怒意,冷声呵责道,“本王都不急,你急得什么?难道没有事,本王就不能使唤你了吗?”。
“啊……这……小民失言,请殿下恕罪。”
巧儿越发惊惶,丝毫不知鸿纣葫芦里卖的什么官司。外头听见吩咐的佳禾等人,已将热水送进门来,因见巧儿跪在地上,和亲王面色又一直未好,几个贴身的丫鬟都不敢多言,躬身便退出了门外,照旧留着他二人在屋里。
鸿纣伸手试了一把水温,冷暖合宜,便对跪着的巧儿道:“还不起来伺候本王更衣。”
巧儿头皮顿时麻了一麻,千言万语奔到嘴边,到底也没敢吐出一个不字来。若说进门时她还有点困顿,这会子却是十分明白,和亲王殿下今日的心情十分不好,不好到不拿他出气是万万忍不下去的。
虽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着了他,巧儿还是硬起头皮上前,暗道死马当活马医,就勉强伺候他一回,亲王府里用着的必然都是老实人,万不敢胡言乱语。便是胡言乱语,只要这些个话不传到园子里,不传到青儿耳朵里,不传到姥姥她们那里,一切都会了无痕迹的。
如此一想,巧儿才复又大胆起来,道谢起身,几步走上前来,便欲要去解鸿纣腰上的玉带。
她此刻自然是坦荡的心思,只可惜落在鸿纣眼里,却只剩下了不知廉耻四个字。明明是他自己开口下的令,可当真见巧儿毫不畏惧的过来伺候,不知怎地,心头之火越烧越旺。
说一句真话就这么难么,还是她怕说了,他会拿她怎么样?
亏得他对她另眼相看,而今才知,是看错了人。忍不住一把将巧儿推开,鸿纣这才涨紫了一张面皮,严厉喝骂道:“竖子焉敢甘为下溅给本王滚出去,滚,滚得远远地,本王从今以后再不要见你第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