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看着这么一个弱智女流,如此境地,仍旧是不怨不怒,虽是孤注一掷,却也还是想着两厢安宁,并不愿争执的缘故吧。沈维暗自想着,只觉得仿佛不是如此,却又想不出是什么别的缘故,当下琢磨一通后,也是想不大分明,在隐隐的复杂情绪中,他暂时弹压下心底的情绪。
而另外一边的李馨,虽然这件事有些出乎意料指出,但也算是大致上合了自己的心意,当下自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只微微笑着目送沈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自己才是转过身,慢慢地沿着原路返回。
此番能够了结这一桩心事,暂且让自己有了一个存身的希望,李馨心底自然也是欢喜的。一面又是有些许惭愧,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些厚颜无耻,一面又是想着自己后头应该怎么做,筹算了半晌,倒是觉得自己后头只怕更要无耻些才行,否则,日后可真是说不准会怎么样了。
心里纠结着了一会,又是欢喜了一阵,李馨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听着耳畔清风徐徐,林间草叶嗦嗦作响,又间杂着些幽咽清灵的水声,不免起先前独自站在杏树之下的怅然,以及那沈维所说的物是人非之言,心头一动,忽而记起当初曾是极喜欢的一句诗,当即低低道:“似此星辰非昨日,为谁风露立中霄?大约,也是如此了。”
她原就是汉语言文学类古代文学的硕士生,又是颇为勤奋好学的,这些诗词歌赋略略出名的自然都是熟读于心。又是有些伤春悲秋的女孩子心性,经了穿越这一回事,忽而父母家人,社会背景都是成了幻影,此时见了这等四下孤寂的情景,由不得触动心肠,倒是站着那桥边儿,有些走不动了。
风声如故,水声依旧,李馨站了半晌的功夫,也渐渐收拾了心绪,正是拭去些不知何时落下来的泪珠,低头提起裙子,预备紧着些回去的时候,却不防耳边忽而听到一声巨响。这等偏僻寂静的院落,又是水边儿,在心神不宁的时刻忽而如此,李馨登时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边上连退了几步,连脚下一空也是毫无察觉,直到冰冷的河水袭上身来,她才是缓过神来,忙就是挣扎着大声呼救起来。
“喂!你可不要太过分,我、我只是吓唬你一下,可不是推你下去的!”李馨虽是会游泳的人,可是这么个二三月的天,忽而落了水,又是这么一个单薄女孩儿的身体,脚下一冷一热,早就是抽筋起来,虽然忍着剧痛扑腾,她也是变了脸,一种死亡降临的窒息感登时从心底涌了起来。
偏生,就是这么一个时候,那个吓唬人落水的元凶,竟然还嚷嚷着不是故意什么的,李馨虽然只听了三两句话,朦朦胧胧的,登时也是气得半死,张口又是呛了两口河水,忙就是将水花拍得更大声了:“救命!救命!”
这边儿虽说是略略偏僻的地方,可也不是没人的,哪怕那吓唬人的不知道一个还是两三个的人都是大声嚷嚷,死活没拉一把,但是略远处的仆妇听到了声响,自然也是赶着过来。她们打着灯笼过来,抬头看着桥上站着自家的小娘子江文柔并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儿绮玉小娘子,另外还有三个丫鬟站在那里,都是对着那河里的人说话,也有扶着两个小娘子的,都没人下来帮衬一把的,登时也是愣住了。
“小娘子……”三个走过来的仆妇步子有些缓了,又是相互对视一眼,讪讪着道:“您,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只是吓唬了这李杏一下,她落了水,也是她自己的事!什么是我怎么回事!”那江文柔脸色苍白,心底却是大为慌乱,听得那仆妇说话,一发得恐慌与气恼,直截了当着发作起来。仆妇听得这话,又听得落水的是李馨,想起先前大郎说的那些话,也是变了脸,可当着气势汹汹的江文柔,又是不敢擅自做主,竟没理会声响越发得小了的李馨,只讪讪着道:“老奴……”
“当真不知所谓!这落水的女郎,你们竟是不顾了?一条人命,竟是如此轻忽,着实可恨!”却在这个时候,有两人忽而从林中走了出来,一人呵斥道:“还不快将那位女郎救起来,人命关天,若是当真因此而殒命,你们也得偿命!”
这忽如起来的一番话,才是让江文柔并仆妇一干人等回过神来,当下都是脸色青白。三个仆妇再也不敢说什么,忙就是扔下灯笼往水下扑去,江文柔并张绮玉却是从把人吓得落了水这个情况中挣月兑出来,落入会不会死什么的……
张绮玉固然是脸色大变,惧怕不已,江文柔原就是个胆气不足的,当下越发得唬得脸色苍白,竟是倒退两步,浑身颤动着跌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我、我只是想吓吓她,不是、不是有意的!”
“柔娘,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边上的张绮玉虽然吓得不轻,却也比一丝事儿也没经过的江文柔有些胆气的,又是见着李馨被婆子拖上岸了,越发得松了一口气,忙就是安慰道。
“表姐……”江文柔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那两个说话的进士原是一时走错了路,听得李馨那一句似此星辰非昨日,为谁风露立中霄的诗句,有些感叹而略略留步。只道遇见江家的女郎,虽然对这诗句十分赞赏,却也不愿有损人家女郎的名声,便是不欲出声,只暗暗感叹一番,就是预备离去的。谁想着情况忽而便是急转而下,也不知道是吓唬还是推了人落水,他们由不得站住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并名声名节之类的想法,刚开始只在略远处观望。谁想着后头听着看着这情景越发的不堪,竟是要让那落水的女郎性命一般,他们方是走了出来呵斥,也是想着能让这一干人等顾忌,好救起那落水的女郎。
此时江文柔并张绮玉如此一番说法,边上的丫鬟也尽是推月兑安慰之词,他们由不得生出几分厌憎来,又是想着先前那女郎的诗句,凄清哀婉,只怕处境也是极艰难的,当下相互对视一眼,一个人呵斥:“今朝才算明白,何谓心肠恶毒,面目可憎!”
另外一人,则是大步向前,只往那人潮喧闹处走去——此间他们并非主人家,又是男子,深夜在院中,那边还有一个落了水衣衫尽湿的女郎,自然连着回头也是不能。却也只能去寻江文瀚过来,将这件事安置妥当。这等时节落了水,如是没有经心照应,请医延药,如何能支撑得住!
江文柔何曾听到这般斥责,登时面皮涨得通红,一时又是气急,又是害怕,也不敢看李馨如何,就是尖声斥骂道:“这与你何干!你忽而闯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贱人勾搭上了!”
这话说得,就是一侧的张绮玉也是嘴角抽搐。她看着岸边被仆妇衣衫遮掩住的李馨,虽然灯光下看得不大分明,但也是能咳嗽动弹的,心下松了一口气,想着先前那离去的一个举子般的人,忙就是伸出手堵住江文柔的嘴,一面忙忙吩咐道:“赶紧将杏娘送到屋子里去,再将事儿报与姑母。”
不想,这话才是说完,那边冯籍便是领着几个婆子丫鬟快步走了进来,抬眼看到这里的情况,脸色不由得铁青:“赶紧将馨娘送回屋子里去,再请大夫来好生诊治,文柔、表姐,你们……”他说到这里,却有些说不下去,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半晌,才是勉强压下心里的话,看着右侧正是看着自己的史可源,不由得苦笑道:“却是让史兄见笑了。”
“贤弟,这等事着实有些骇人听闻。还请令慈好生整顿一番,不然若真是除了人命大事,可是了不得的。”那史可源这会子脸色也不见着好,他算是江文瀚近来颇为交好的同科,虽然时日不长,但也算得颇为融洽,不免多劝了两句。又是将张绮玉与江文柔的话说了一通,看着江文瀚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动了怒的,自觉也不好再多插手人家家事,便说了几句话,就是告辞而去。
剩下的江文瀚看着那边披着仆妇衣衫,咳嗽都是轻微之极的李馨,再看看这边惴惴不安神色慌乱的表姐并亲妹,只觉得一阵烦躁,又是想起方才上官斌过来直言相诉,引起渲染大波的情景,一面是气恼,一面也是有些惊恐。
停顿了半晌后,他挥了挥手,只令人赶紧将李馨抬回屋子里去,又是吩咐丫鬟唤张氏过来,自己就是大步走到江文柔张绮玉的那边,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哥!”江文柔哪里见过自己大哥江文瀚如此厉色,先前又是吓得不轻,胆气弱的她立时就是哭泣出声,一面哽咽,一面吞吞吐吐地说着事情经过。只是这一番话说的前言不对后语,江文瀚听了后眉头越发得紧皱,神色也是越发得不耐与厌烦起来。
张绮玉见着,忙就是上前两步,低声道:“士荣,这里到底是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柔娘也是吓着了,咱们还是到了屋子里再说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