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馨这么想着,转头却是看见那小丫鬟小蝉也是被拖了出来,直接扔在门外,并无人理会。她看着这小蝉颤抖着的背部,略一迟疑后,便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莫要做声,先回去吧。”
那小蝉听得这话,原本呆滞的神情也有了些变化,身子虽然还在颤抖,但也强自打起精神,靠着李馨的支撑,一步一顿,慢慢地离开了张氏的院子。
待得出了这院门,又是往右侧的僻静道路走了半晌,不说李馨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就是那小蝉,也是能多喘两口气了,而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忽而就是红了眼圈,落下两行泪来。
“怎么了?”李馨忙将她搀扶到一侧的大石头上靠坐下,一面打量着,一面询问:“可是什么地方疼得很,有些走不动了?”
听得这话,那小蝉却是忍不住嚎啕起来,只是两三声后,她惧怕被人听见,又强自压了下来。但那抽抽噎噎地哭泣声,却是让人心底一阵酸楚。李馨由不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来对于这个小蝉,她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对方今日的一场无妄之灾,多半是因着自己而来的,便有几分内疚之心。
不然,先前她也不会说那么一通话,甚至引得张氏大怒。前头事情已经做了,后头安抚劝慰之类的帮着一点是一点。由此,李馨虽有几分烦躁不安,但还是轻声劝道:“莫要啼哭了。到底这事儿也算过去了。深宅大院的,素来如此,便似一株花儿,明面上瞧着好得如同那花骨朵般,暗地里却是扒开了泥地儿,全是乌七八糟的。”
小蝉低着头,一滴滴泪珠如同珍珠般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抽泣了两声,红红的鼻子微微皱了皱,就是起身跪在地上,一面拉着李馨的裙子,一面郑重磕头,又泣道:“今日若不是您,我不被打死,也要被撵出去的这救命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快起来”李馨忙是伸出手将她扶起来,看着小蝉泪痕宛然,眸中却满是感激之色,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其实,若非你到了我这屋子里,说不得也没有这一场横祸。说到底,我也是个无根无靠的人,与你没什么差别。只是早年老爷好心收养了我这么一个孤女,略略沾着一点光罢了。如今,却也没有庇护人的能力。”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看着小蝉渐渐不再哭泣,便又道:“若是你能打点一二,将自己从我这屋子里挪出去,那是最好,别平白被我连累了。今日夫人好心,放了一马,日后却是说不准了的。”
“我娘说过,得了人的恩惠,必定要报答的,不然那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小蝉原是新进来的小丫头,并不大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儿,又是年幼,对着李馨的话也是半懂不懂的。由此,存了报恩的心思,她听到李馨说着让她走的话,却是不肯:“您说的话,有些我不懂,但是让我走,那可不行。我还要回报您的。我好好的一个人,却不能做出那畜生一样的事”
李馨听得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小蝉这会子是说得斩钉截铁的,可是一日日的磨砺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相信这一刻这个女孩是真心的,可是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又是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自己能期盼什么?回去洗洗睡了才是正道。
因此,她只是淡淡笑了笑,没再劝什么,反正后面总会经历的:“罢了。莫要说这些话,我们赶紧回去是正经,若又在这会子闹出什么来,也是不好。”对于这一点,小蝉也是颇为惧怕的,当下忙是点头,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了。
两人一个搀着,一个努力挪腾,竟也顺顺利利地回到了院子里。才是跨入院门,那边就是蹿出个小身影。李馨抬眼细看,却不是旁人,正是与小蝉一并过来的小丫头小萤。她满头大汗,一缕缕黑发黏湿地粘在脸颊上,活似跑了许久一般。一见着李馨并小蝉,她就是红了眼,忙就是扑上来,又是搀扶着小蝉,又是呜咽着道:“可算回来了,我在边上跑了好几圈,都不曾见着你们,可是吓死了”
“我没事的。”小蝉听得这话,心地一阵温暖,她抬头看了李馨一眼,又是看了这小萤几眼,伸出手碰了碰后者的脸颊,低声道:“只是一时吓得很,手脚也不听使唤,别的却没什么的。”
小萤听得这话,目光却是微微闪动,半晌过后,却是滴下泪来,一面与李馨一道儿搀扶着小蝉到了屋子里,又是忙忙着沏了一碗茶,先端与小蝉,后头又是同样送了一盏茶与李馨。
茶汤黄绿之中透着些许清亮,热气伴随着淡淡的茶叶香味袅袅而起。
李馨眉梢一挑,看向小萤的目光便有几分深邃。既是出去寻了半日的,这热腾腾显然是刚刚才是冲泡好的茶水又是如何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低头轻轻吃了两口茶,润了润口,便是将这茶盏放了下来,一面又是轻声道:“好了,今日总算是过了一关,都是担惊受怕了一日的,你们散了去好生歇着吧。”
“可是……”小蝉有些犹豫地看向李馨:“您这里没人伺候着,如何使得。”先前日子,她与李馨无甚感情,也是乐得能自在地耍去玩儿。可是如今却是不同了,她正是感恩戴德的时候,恨不得将倾其所有地报答回来,不免有些迟疑。
“我这里也是无事的,你只管好生歇息去。”李馨劝了两句,看着小蝉仍旧是不肯动身,倒是对她略有些改观,当下又多说了两句话:“你也瞧瞧,我这里可有什么大事儿出来?平日里鸦雀没声儿的,本就事儿少,否则往日里我也不会随你们出门耍去。”
这话一说,那小蝉也只得点头,便转过头看向边上的小萤,只是连着唤了两声。那小萤却是只愣愣出神。李馨打量了两眼,见着她目光闪动,神色却又有些复杂,脑中的想法又是转了两圈,只是面上却不作声色,只是笑着伸出手推了小萤一下,嗔道:“想到了什么?竟连着叫唤也是不知道了。”
“奴婢没有。”小萤回过神来,看着笑吟吟的李馨,再看一眼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小蝉,却是觉得一阵心虚,将那根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忙就是避开了脸,低声道:“只是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仿佛很是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也是常有的,不必孜孜于此,说不得你不想了,过一会儿就又是全想起来了。”李馨笑着开解,双眸微微眯起,很是和善温柔的样子:“我们且将小蝉扶过去歇着吧。旁的什么事,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小萤忙是应下,将小蝉扶到里屋。
李馨这一处屋舍,有两暗一明的三间,东侧的那间便是做了厅堂,中间那一间,一面是做了平日里做针线活儿看书等等的,另一面则是拉了帘帐,设了小塌,可供歇息的,最西面那一间则是卧室。按说小蝉小萤自有后头的一处僻静的小屋舍可做箱笼睡卧之处的。但是那一处小屋舍极小,又是阴暗得很,两人平日又是要有一人晚上在里屋陪着李馨睡下的。另一个人在那小屋舍里不免有些害怕与孤单,便多是将这中间那小塌当做了起卧的地方。
此时也是如此,李馨并小蝉小萤都是没想到后面那隔着有些远的小屋舍,俱是到了那中间的屋子里,又是帮着小蝉褪去衣衫,好生躺下来歇息。小萤更是又取了热汤,与小蝉擦洗了脸颊双手,又是端了一碟糕点与她做醒来时垫肚子。
李馨将这些看在眼底,记在心底,也不多说什么话,自己悄悄地退到卧室里,坐在床榻上暗自深思起来。今日虽然好似应付了过去,却又几分莫名其妙的味道。忽而就是说偷了金簪,忽而又是寻到了金簪,这些都还好说,多半是那张绮玉做的手脚。但是张氏如何会放过自己?照着道理来说,她应该是在恼怒之中狠狠地责罚自己,甚至于将自己赶出去之类的才是啊。
毕竟,自己这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已经有了偷窃的嫌隙,又是冲撞了她。哪怕里面还有一些疑点,但是张氏需要理会这些么?就算、就算碍于那个江文瀚对她仿佛渐渐有些看重,也应当败坏她的名声才是。
就是江文瀚起头不信,来个三五次,还能丝毫不信么?人言可畏,就在于此,张氏并非没有心计成算的人,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难道说,她是预备这起头的一次,略略放松些,而后一次接一次地加重,好让那江文瀚彻底明白自己的不可救药?
想了半日,李馨仍旧觉得哪里仿佛有些缺漏之处,正是凝神思量,边上的帘帐忽而一动,她抬眼看去,却不是旁人,正是多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