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如何说了这些去?你这一家子和睦,儿女双全,秀芝她这做姐姐的,看的你过得这么好,也不定心里快慰的。你若为着她记挂到了那地步,忽视了至亲,她哪里能安生的?快别这么想。就是我老婆子,虽然这辈子只生了她一个,但现在看着廷玉能支撑得起卢家来,心里也是颇为宽慰的。”林氏忙开口劝道,又是打量着欧阳氏的神色,见着她只是略有感叹,倒没有投了十二分的心思进去,不免放松了些,只当她是一时有所感,方说出这话来,平日里还是看重自家人的。
这固然让林氏略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放心,只笑了笑,就道:“再者,哪里只你一个人这么想的?老婆子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念着,惦记着的那个无缘的外孙女儿。我只秀芝一个女儿,她又独独出了那么一个女女圭女圭的。这么一点骨血,怎么不记着念着的?只是老婆子我也是看开了。这天下的事,月兑不开缘分两字。若是没了缘分,只怕对面也是不相识的,若是有了缘分,许是下一刻便能见着面了。”
“您真是这么样想的?”欧阳氏听得林氏这话,说得颇为豁达开朗,并不似会因此大喜乃至伤了身子,心里转了转,便开口道:“您却比我想得更开些。只是一样,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说不得过得十天半月,真的能见着姐姐的女儿,好好娇养她几年,择个好孙女婿,再瞅着她生一双儿女……那可多好啊”
“你说的是。”林氏也是若有所感,略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眼里也透着些欢喜之色,道:“我可得仔细看看,她和秀芝哪里像,什么样的性子,是跟秀芝一般的沉静温和,还是更灵动爱笑的。等着能出嫁了,要选个差不多的好人家,风风光光,欢欢喜喜地送她出门子,看着她生儿育女,瞧着那玄外孙是个什么模样,玄外孙女又是怎么一个性情……”
说到这里,林氏略略一顿,眼底换成怀念过往的神色,道:“当初秀芝那么一个好孩子,我养得她那么一个好性子,好能干,好容貌,哪个人瞧见了不喜欢的?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过来,只她那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还能耐得住性子看着你这样那样,又能拦得住你不靠水不近栏杆,又能让你说话玩耍没个拘束。闹得你每每要回去了,都是哭闹着要留着,要秀芝姐姐……”
“您说着这个做什么?”欧阳氏脸颊一红,垂下眼帘,只抿了抿唇角,娇嗔着道:“说得我都脸红。我小时候哪里知道事儿,只尽是做傻事儿。您呀,这话可不能跟我家那几个小的说,没得让我在她们面前失了威严。”
“又是浑说,什么威严不威严的?这孩子面前,你这做娘的,还能威严?素来严父慈母,莫要逼得太紧,反倒让她们对你失了亲近。”林氏素来是知道欧阳氏那颇有几分求全责备的性情,立时叮嘱了两句:“自秀芝去了,我瞧着你便是如同自个亲生女儿似的,你可得将这些话听进去。”
欧阳氏笑着应了,瞧着林氏的神色更好了些,想了想后,正要说些什么来,谁知道外头忽而有人通报,道姑爷来了。这话一说,林氏倒还罢了,毕竟作为女婿的李元茂,素来待卢家颇为亲近,礼数周全不说,常有过来联络通信的。她的病,也是有两日的事儿,李元茂听说了过来瞧一瞧,也是有的。但欧阳氏却是不然,若旁日里,她也就淡淡对之了,可想着李馨的事儿,她不免心里更嘀咕两句:怎么这么巧,自己过来了,偏生那也过来了。
对于李元茂,欧阳氏心情颇为复杂。虽然因为卢秀芝的故去,她一向对其有些愤然,可她自个也明白,那多是迁怒。况且,李元茂对于卢秀芝极好,哪怕她故去了,也常有怀念,甚至对卢家、林氏、卢廷玉都更好。此时又有一个李馨,她心里不免更多了三分矛盾。
只是心情再是复杂,欧阳氏面上也不能显露分毫,当即只笑着与林氏道:“既然姐夫来了,我且避一避。”林氏点了点头,她知道欧阳氏素来对李元茂的些许隔阂,也不拦着她,当下便笑着道:“只怕也就是说两句话的工夫。他虽是有心,可我们也得知趣,没得让他在忙公务的时候,还得担心这里。你只在边上的屏风里少坐片刻,也就是了。”
听得这话,欧阳氏点头应了,自转过头到了屏风后头。不多时,林氏便令人将李元茂请进来,见他行了礼,便伸手虚扶了一下,笑着道:“自家人何须如此。只管坐下来说话便是。”
李元茂笑着道:“礼数规矩不说,便恭敬孝顺长辈,也要如此的。”说完,林氏又说坐下说话,他才是应了,看着林氏的面色,见着仍旧有些苍白虚浮,就轻声道:“听得您身子有些不爽利,我便过来看看您。瞧着您的气色,竟是有些虚浮,大夫是怎么说的?可开了方子?”
林氏笑了笑,伸出手摆了摆,笑着道:“不妨碍的,只是受了些风寒,那大夫都说,药方子开了,我乐意吃,就吃两剂,若是不愿意,便是不吃,也是使得的。只好好地养两日,也就是了。”
“虽是如此,您也要好生养这几日。”李元茂心里稍稍放松了些,有些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心里暗暗决定回去后还是使人打包些贵重药材送来,免得老人家心里不在意,倒是让下面的人都疏忽了去。
点了点头,林氏看着李元茂,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女婿着实是个好的,只是自个女儿无福,竟早早去了,由此,她不免又有些意兴阑珊,又念着李元茂公务繁忙,便劝道:“我是老封君似的,每日里闲着。瞧着好吃的,就嚼两口,看着好玩的,便使人买了来。就是没事儿,让丫鬟婆子陪着说说话,念念佛经,一日也就过去了。再没有什么担忧的,你却不然,瞧着头发也有些白了,平日里虽然公务繁忙,却也要保重些。我这里,自是好的,不必多担心,这明明有着公事,还这般抽空过来,我瞧着心里也是不安。”
“秀芝虽是去了,但那宗谱上却是记着她的名字,我这心里也记着她的名字。您教养了她那么些年,我与她夫妻一场,自然要帮着她尽一尽心的。”李元茂听得林氏这么说,心底也是一阵热乎。再想起先前情投意合的娇妻卢秀芝,不免更多了三分亲近之意,当即便道:“再者,这也就是过来瞧瞧您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
“罢了,我是说不过你。只你自己好生保重便是。”林氏听得摇了摇头,瞧着时辰不早了,便又道:“只是这探病也探了,你的心意也是尽了,可是能让我尽尽心?”
李元茂听得一怔,林氏便转过头唤了仆妇过来,令其将厨房里头备下的点心凑成六样,用食盒装了送过来,一面又笑道:“这下晌,你必定要会衙门里去的。这点心带过去,也填填肚子。这白日也渐渐长了,外头吃着也不尽好,带点子东西过去吧。”
听得这般琐事,李元茂立时应了,又笑着与林氏说了几句场面话儿,便再劝说下提着盒子离去了。欧阳氏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看着那已经平静下来的帘帐,她抿了抿唇角,眼底的复杂情绪更浓了几分,转过头看向林氏,轻声道:“姐夫俱是这般的?”
“你以为呢?”林氏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榻,让欧阳氏走到近前来坐下,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也知道,你心底对着他总有几分嘀咕,可他着实是个不错的。就是现在,我也不后悔秀芝与了他。只是叹秀芝没这个福气,与他过一辈子。”
“嗯。”欧阳氏心底暗暗叹了一声,看着林氏那舒展的眉宇,现在对于李馨的事儿说与林氏,她是不必担心了,只等着老夫人身子好了些,说了也就是了。但对于李馨是否能呆在卢家,她暗暗有些担心起来。说实在的,瞧着先前李元茂的言谈,她也不是担心他不对李馨好,可是这内宅里头,还是女人当家做主的,有那个贾氏在,如何能让李馨过去?那岂不是出了火坑,有掉入虎穴里头了去?
这是这份心思,她也不能与林氏细细分说,在心底嘀咕了两句,也只得暂且压下来,又是与林氏说起旁的话来。两人说了半日的话,欧阳氏便起身告辞。林氏也不在意,笑着吩咐两句,瞧着她离去了,也就自个安安生生地躺着养病。
却是欧阳氏,再思量许久后,也没个准数,回来看见李馨正是安安生生坐在那里做女红,不免又担心她太过安静,第二日就寻了几个亲近人家的女孩儿过来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