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旁人,正是李幼兰。
张绮玉对之厌憎入骨,如何听不出这声音,当下脸色越发的阴沉下来,一双妙目在略略露出几分尴尬的江文瀚身上转了一圈,就是挑了挑眉头,嫣然一笑,故意柔声细语着道:“兰娘也是来了的?我竟是不知道,说话有几分莽撞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看着李幼兰仰着头走近,便抿了抿唇角,又是细细着道:“这素来是客随主便的,你这做主人家的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得听从的。表弟,今日可是你的缘法了,若真是有什么意中人,不妨过去瞅两眼,怎么着,也有主人家兜着呢。”
她话里带着笑,笑里却又透着刺,软和里偏生让人觉得不爽利,可又说不得什么来。若是旁的人,比如江文瀚,心头原就是虚了的,自然也就打个哈哈应承下来,含糊过去也就是了。但李幼兰却是不同于旁人,原是个不怕人的主,但凡大小事儿,她若是拿定了主意,占着强势,自是予取予求,毫不客气的。就是她占不得强势,也会兜着圈子,什么千奇百怪的法子细细磨出个路来,非得将事儿办成了不可。
也是这么一个执拗古怪的性子,李元茂瞧着颇为头疼,也是一发得不喜欢这个女儿——这做人,总得要个底线,不能轻易越过去的。眼下俱是小事儿,幼兰便是如此了,日后若真是出了什么大事,还不知道她闹出什么来
这个评语,李元茂藏在心底,并没有说道出来。可是李家上下人等,却都是知道些许的,瞧着李幼兰的性子,也多有避让三舍的。一来二去,虽然李元茂是使了百般的气力扭转,可李幼兰的性子,也就稍稍磨去了一层,可暗地里的却还是那么一个模样。
此时也是如此,李幼兰听得张绮玉这么说,当下却是冷哼一声,道:“他的事,很用不着你管束。横竖,他也不是为着你们两个过来的。”她本是在心底有许多斥骂的话,可是想着江文瀚还在一侧站着的,便也强自忍了下来,可面上神色不愉,眼底也满是轻蔑之色,看得张绮玉心底一阵气恼,手指也是哆嗦起来了。
江文瀚看着李幼兰毫不客气的模样儿,又瞧着李馨予站在那里神色淡淡的,并无半分情绪波动,而张绮玉则是气得脸颊通红,浑身发颤,心底一面是得意自己为人钦慕,一面又有几分遗憾与尴尬,忙是开口苦道:“何必如此。幼兰,表姐与馨娘倒也不是旁的意思,只是一时误会罢了。我是先来的,她们后头过来,也是想着玩赏景致,再无旁的念头的。竟不要与她们计较了。”
这话说得和气,却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在馨予与绮玉两人身上来。
“我竟不知道,这是什么误会了。”馨予冷笑一声,却是没有顺坡下驴,她可没那么蠢,在这个时候还要被人拿捏着的。立时就是回话道:“不如,我也请诸位夫人并各家女郎过来瞧一瞧,看看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李幼兰不是对此没有忌惮,但是她也没想到李馨予会这么利落干脆地将事情说开来,原本冰冷的神色微微一变,咬着牙迸出这么一个字来。江文瀚见着,忙是上前来想要拉着李馨予,口中还是道:“馨娘,你何必如此?我的……”
“什么我的你的,什么馨娘不馨娘?”李馨予反唇相讥,面色冷淡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错愕地站住的江文瀚,神色肃然:“文契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日后再无半分瓜葛。你们江家与我何干?还是你们江家看着那一万两银钱还不够,想着敲骨吸髓?若是不然,还请江公子回去说个明白,日后见了我,莫要唤什么杏娘还是馨娘的,公子女郎,郎君小娘子的,我瞧着就极好。自然,若是从今往后再不见面,那就更好若是还想着从我身上捞什么好处,也是免了这份心,那边有更好的呢何必在我身上寻去”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又是极清楚明白。
江文瀚再也没想到李馨予对他非但没有半分留恋,对于江家也是满含厌弃之心,连着一丝半毫的畏惧挂念之心也是没有。他对于自家,对于自己,充满了自豪,此时被一气儿打落,心里的愕然怎么也是遮掩不住,只能呆呆愣愣站在那里,许久说不的话来。
张绮玉虽然也有几分惊诧,没想到李馨予说得这么直白干脆,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自若地放下一切,爱憎俱无,从今往后只是陌路。但是到底,她明白馨予对江文瀚的感官与舍弃,反倒更容易回过神来,瞧着江文瀚神色愕然,仿佛还带着几分困惑恐惧的脸色,绮玉心底略有几分满足。但是转过头看着李幼兰那幽深晦暗的眸光,她心里转了几个念头,立时开口道:“馨娘,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你忘了,先前你是那么地……”她顿了顿,凝视了江文瀚半晌,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才是又道:“你的心思,我们俱是明白的。你何必说出这样的话,平白伤我们的心,也是伤了自个的心?”
馨予先是一怔,看着张绮玉一脸的明媚的忧伤,心里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鸡皮疙瘩,但是她自从到了这古代,真的是比办公室斗争还要投入百倍,又是被压迫惯了的,心细想得多,这呼吸之间,就隐隐察觉到了三分不妙。再看着江文瀚忽然又是闪亮起来的目光,以及李幼兰那颇有几分阴狠不善的眸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于张绮玉来说,现在只要是能帮她报仇的,什么大小事儿,什么大小人物,她都是能够算计一二的。何况馨予这么一个她原本瞅着就是低人一等的小人物?这两句话下来,非但馨予所说的从此再无瓜葛的话全然没了作用,还将她更往坑里拖进去了。
毕竟,李馨予前头十来年给人的印象是不可磨灭的,江文瀚又是极为自傲自得的,听得这话,如何能不脑补出些馨予这是含着泪的倔强,虽然不舍却还是忍痛拒绝之类的念头?而李幼兰,先前张绮玉与她的一通倾诉陷害的事儿还没过去多久呢。馨予可是亲口承认了她对江文瀚曾经是如何的眷恋不舍的,又是拿着这个眷恋来劝绮玉的……
“馨娘……”就在馨予脑中转了几圈,发现自己被绮玉三两句话拖下水的时候,江文瀚已经忍不住开口了,他又是往前几步,真是满腔激情,一腔情意,觉得自己有几分对不住这个一直默默关注自己的女子时,边上的李幼兰已经是往前几步,直接就是将馨予推开来。
猝不及防之间,李馨勉强闪避开了这一推,却也没顾忌脚下这个有些不大平整的竹林地,而扭到了脚,登时一阵钻心的痛楚就是在脑中炸开,让她忍不住叫喊出声。
李幼兰却趁这个机会,瞟了江文瀚一眼,看着他略有几分关注馨娘,心底一发得咬牙,口中却是忙忙着道:“不好,只怕这里还有旁人,士荣,你还是赶紧先离开。若是再被旁人看见了,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这……”江文瀚有些犹豫,看着李幼兰面上带着几分焦急,又是连连催促,却也值得开口应了话,又是吩咐张绮玉:“小心照料馨娘。”
张绮玉心底讽刺的一笑,却也满口应下,就是低下头轻声询问馨娘:“可是扭着了哪里?我还是赶紧叫人过来瞧一瞧吧。”边上的李幼兰看着江文瀚渐渐远去,却是转过头漫不经心地走进馨予,抬腿就是要往她受伤的地方踢去。
这一下,可真是把张绮玉看呆了,她怔怔看着李幼兰的举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上窜了上来,暗暗吃惊:这个李家的小贱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若是旁的女子,这回疼出了一头的汗,瞧着这样的举动,因为受伤而害怕,多半也是不能避开了。可是馨予却是不然,她因为李幼兰扭了脚,却是没有半分惧怕,反倒更为警惕与厌憎。瞧着李幼兰又是瞅准了地方踢过来,她眼底冷光一闪,却是故意伸出手来挡,又是顺着力道打向自己的发髻,登时那钗环发髻俱是散落
馨予唇角微微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心里筹算一二,就是大声呼救,又是攀着张绮玉的裙子,小心顾着受伤的脚,将自己往一侧挪腾,一面还不忘在自己身上多沾些泥土。
这说得多,可事儿却都是发生在须臾之间的。不但张绮玉一时被馨予闹得有些左右不支,又是因为张绮玉的狠辣而心惊肉跳,连连退后了几步。就是李幼兰,登时也有些发冷,等着她被馨予的喊声叫得回过神来,身后已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俱是抬头看去,却不是旁人,正是石秋芳并沈绮两人。她们一个是登山归来,一个是原地盘桓,离着也不远,李馨予高声呼救,她们自然也隐隐听到,忙是赶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