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这世间女子,若是不曾多思量。哪怕在娘家过得好,婆家也多半过得不如意的。但聪慧太过,一来耗费神思,损毁身骨,馨予又是如姐姐秀芝一般儿的,瞧着就是个身子娇弱的小女子。二来,也是容易走了歪路,生了旁的心思。自来聪明人,多有些依着小聪明,倒是忘了世情大道理的。且还有个处处与馨予有嫌隙的继母贾氏在,被那女人三不五时的激着,若是馨予一时想不开,闹出什么事来。这世道,孝字大如天,便馨予是原配所出,可继母也是长辈,又有两双儿女做倚靠,位置牢靠,那里是能一点半点的事能扳倒的?
若是她在这等重压之下失了好性情,生出牛心左性,姐夫李元茂是男子,哪里能体贴这些细枝末叶上面的事儿?别到时候生出怨愤之心,伤了父女情分,误了馨予一辈子……哪怕不为着这个,馨予也当明白这世情道理素来不公平,也没得人与之主张,孝道面前,人人都得压得住心底气。她如此,姐姐秀芝如此,馨予也是该如此。别因着那贾氏的不规矩没得半分礼数,让她也是沾染上了
人有情情六欲那是难免的事,谁又能对恨不得将自己吃了的人和颜悦色,温和可亲的?只是身份所限,辈分所累,面上的事绝对要过得去,心底也不能为着这样不值当的人闹得自己过不上安生的日子。不论是怨愤之下视如仇雠,每每寻思报复。或是委屈小心,谨慎求全,前者阴毒,终究害人害己,后者懦弱,离不开可怜可悲四个字,俱不是好事儿的。
思及此处,欧阳氏正待细细与她分说两句,无奈早有些与馨予并她交好的夫人女郎瞧见了她们,俱是回头相望,笑语嫣然。见着这么一番情景,欧阳氏也只得叹了一口气,拉着馨予的手,叮嘱一句:“莫要太过伤神,思量太甚。还有我们呢。”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馨予也是有些惊讶,正是要询问,却被拉着手往人群里去了。
她见是如此,知道这一时半刻是不好询问的,便压下心底的疑惑,随着欧阳氏过去,先是见了几位与欧阳氏相熟的夫人,说了几句话,行礼问好,然后就被欧阳氏打发去了早就频频看向自己的石秋芳等人身边。
馨予自打到了古代,素日里不是做事儿,就是想事儿。自然也对欧阳氏先前的话存了些疑心,前后思量一番,却总没得什么头绪,面上不由带出几分来。边上的冯芸见着馨予说话每每有些迟疑,彷如心底存了什么事,她也是个心思灵慧的,便笑道:“馨娘过来,恍若有所思,可是有什么事儿为难?”
“方才欧阳姨母说了几句话,颇有深意,我正有些费解呢。”馨予见着冯芸询问,便也为之一笑,轻声笑着道:“她素来待我好,我也不想让她对我失望。”
“哦?”冯芸听得这话,却是微微动了动眉,转念思量一番,便笑道:“我却见着你极好的,色色都是周全。嗯,若是从此说起来,可也是个不好的。这至亲至近的亲人,总归如此,你若是活泼好动,便盼着你能安静温和。若是你沉静自守,也怕你日日平淡,少了欢声笑语。你若是天真娇憨,少不得担心说话处事得罪了人,日后过日子也艰难。可要是色色周全,样样细致,也要心疼你小心谨慎,又少了教导亲近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略略一顿,面上也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眼眸之中更多了三分温和:“自来便是如此。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求全责备,若是旁的人,只要面子情过得去,和和气气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馨予听得这么一番话,一时也是怔住了。她却没想到这个方面,不过细细思量,倒也是有些可能的。毕竟,欧阳氏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似的,怜爱疼爱之外,也少不得有些旁的想法。一面不免将她与卢秀芝看得相似,一面也得比照着世情规矩来,哪怕她与卢秀芝并不是一个人,哪怕这些个规矩世情极不公平,极没有道理,也是如此。
若是从这里说起,她怕自己多想多思,倒是有些道理的。据说,那卢秀芝也是思虑过甚,方撒手人寰的。且不论她们如同为她安排周全,可名义上她是归贾氏管教的,而实际上,贾氏也是能使唤的动她,这是身份辈分所限,任是谁也不能反驳的。她们并不愿意,自己因着后者而心生不满,乃至做出什么事来。因为,素来规矩就是如此,世情也是如此
想到这些上面,馨予难免有些烦闷,面上也有几分郁郁,道:“我竟不知道,姨母是这么想的。可见,还是我的不好,让她担心了。”
冯芸见着她如此,暗暗在心底感叹,这馨娘也难怪那位欧阳夫人担心,这般思虑过甚,多有伤神损身的。但转念一想,又由不得叹息,这么一个出身,先前寄人篱下,如今又亲娘早亡,继母不慈,哪里能不事事多思量一番的?只是这么想着,她也有几分怜惜,忙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虑,笑着道:“这担心两字,谁都是一辈子抹不去的。有所思,有所想,便少不得这两字的。多说说话,说开了,也就妥当了。”
“这却也是。”馨予听得这番话,微微抿了抿唇角,也是点头。旁边一直听着的石秋芳并沈绮两人,也频频点头。沈绮一是感激前番馨予所提的主意,二来也是有几分心有戚戚的意思。她与馨予一般,也是亲娘早逝,府里头的当家是继母。先前瞧着继母白氏色色周全,并无怠慢亏少的地方,还只是略有提防,可自己大哥沈维的事情一出来,这白氏的面庞便不如先前一般看着分明了。又有馨予的事在耳边面前显露,她自然心惊。此外,也对馨予多了三分同类的感觉。
哪怕,大哥沈维担忧馨予心机智谋,怕自己与其关系深了,变了性情或是受了拖累。但也不能为着可能两个字,便全然避开对自己并无半分不好的馨予呀
因此,沈绮非但没有如沈维所说的,与馨予隔开些,反倒一发多了些亲近的心思。此时瞧着馨予与冯芸的话说到了一个段落,便笑着插了一句来:“哎呀,这天朗气清的时节,景致也好,不如我们一面说话儿,一面瞧瞧风光?可是难得能出门踏青呢。”
“正是。眼下秋风渐紧,过不得小半个月,这树叶子都得渐渐泛黄落下来了。”石秋芳也是笑着接过话头,笑着道:“若说秋日景致也是另外一番洗练清朗的。可若迟两日,这半黄不绿的叶子,瞧着就如同半黑不红的人似的,可就不好看了。”
这话说得让人发笑,馨予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着道:“再想不得,我们的芳娘也是能说出这等话儿来。我往日里只想着,在你眼底,只怕世上再无半个坏人的”
“若能如此,那可不就好了”石秋芳拍手笑着道。沈绮冯芸并馨予不免俱是笑出声来,一面四人又是说说笑笑,往边上的水湄走了过去。这一处的景致着实不差,莲叶田田,虽是没有夏日的清脆繁茂,可也是青河流水,莲蓬摇曳,莲叶舒展翻飞,一派秀美景象。兼着几处早开的秋菊早已是绽开些花蕾了,点点滴滴,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之中,也是小巧别致。
此外浓荫喜人的绿树,聚散不定的浮萍水草,一蓬蓬一丛丛的绿篙,与那水面上往来不定的小舟画舫等交错在一起,自是景致喜人。四人一面说笑,一面指点景致,或是与旁的三五成群的女郎说笑两句,兼着说几句八卦,一路缓缓行来,竟十分惬意。
说来,这一次虽说是夫人女郎居多,可也多多少少有些小郎君等走动的。一来,这个时代,虽然有男女大防之说,可若是青天白日里,有着三五个人在,正大光明的说话却是无妨的。二来,这样的踏青活动,本就是有几分相亲的意思。
对此,馨予也是先前知道了三分意思,倒也没什么在意的地方。
她这一路过来,十中五六的都有仔细瞧着她几眼的人。多半是知道她的遭遇身份的,对于这些人,馨予她都是能视若无睹,何况那些个虽然举止疏朗,可也不能随意仔细盯着人看的郎君公子。
却在这个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四人俱是有些惊诧,相互对视几眼,石秋芳便讶然道:“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过去瞧一瞧吧。这个地方,说不得是我们认识的人呢。”
馨予三人原本并不愿意过去的,听得这话,也不由得点了点头。等着四人走进了,馨予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底也闪过些诧异,心中忍不住道:可不就是认识的人
旁的人都是不提,江文瀚江文柔兄妹两人并张绮玉,冯藉沈维并卢廷玉,只差没添上李家兄妹了她心里吐了一句槽,便多看了两眼,立时发觉这中心点,是一个穿着素白衫子白罗裙的貌似守孝的瘦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