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夫妇晨起拜父母,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情。本来么,从小不点儿开始怕他长不大挂了、怕他长大不学好、怕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直到现在,不但什么什么都挺好,还娶上了个媳妇儿,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小两口儿还处得来。多好的事儿啊!做父母的莫不双眼欣慰,感慨儿子长大了。
到了胤礽这里,注视的目光减半。登时热闹减半。
默默地,太子夫妇俩往奉先殿而去。奉先殿就在毓庆宫的隔壁,大门早已打开,里面也收拾一新,等着太子夫妇。
拾阶而上,往后殿而去。
奉先殿分前后殿,按制,凡遇朔望、万寿圣节、元旦及国家大庆等,大祭于前殿;遇列圣列后圣诞、忌辰及元宵、清明、中元、霜降、岁除等日,于后殿上香行礼;凡上徽号、册立、册封、御经筵、耕耤、谒陵、巡狩、回銮及诸庆典,均祗告于后殿。
他们俩这事儿,往前殿去又太隆重了,直接是往后殿的。
后殿现在住房还不算紧张,里面的牌位也不多,胤礽熟门熟路地往仁孝皇后牌位前去。淑嘉在他右侧略后一点点,默默地跟着走。这里弥漫着一股寺庙里的气息,光线一缕一缕地透过窗子照到殿内墙根不远的地方。夏天,太阳高度角小,阳光无法延伸到更里面,每个牌位还给配上被子枕头,更为这屋里增加了几分玄秘的色彩。
淑嘉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觉,不身临其境,是无法想像的。尤其,上头供了一堆的牌位。即使身边有胤礽,即使还有太监宫女随时听命,即使一声招呼就能叫来一打的侍卫,还是会心底忐忑。
奉先殿亦有看守太监等,早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胤礽跪下,淑嘉也跟着跪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胤礽好像不愿意过来。深吸了一口带着香烛燃烧过后的气味的空气,淑嘉闭上眼睛,默默祷告——
[我是您儿媳妇儿了,听说您儿子不太好……那个,我想说,他现在还行……要不……咱们商量一下……]商量内容还没来得及说呢,身边已经悉悉索索地响了,胤礽他起身了。
靠!我话才说了一半儿啊!奉先殿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进来的地方啊!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啊!
二姑娘,您该起来了。按规定您就拜这一会儿,您还要见皇太后呢。按规定,一定要在早上见完长辈,才算恭敬不是?
淑嘉的脸色很不好,与胤礽相映成灰。
出了门,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才重又觉得精神好了一点儿。
淑嘉非常遗憾,她很想跟仁孝皇后好好唠唠的。不是她迷信,像带着记忆变成个婴儿这种事情都发生了,对怪乱力神这样的事情,还是稍微保持一点敬意会比较好。尤其,那一位是胤礽的生母,即使出于对亲人的思念,也该跟婆婆沟通沟通。
淑嘉回望:[咱们有空再说啊,您要活着该多好啊!]再转回头,目光自然划过了胤礽的脸,发现他依旧一脸便秘。直到出了奉先殿整个建筑群的大门,胤礽的脸色才重又好了起来。淑嘉感觉到胤礽的情绪很低落,有点落荒而逃,或者说迫不及待地想出来的意思。
淑嘉很不明白,胤礽不想拜他娘么?弄不清楚,打算观察一阵子,找到合适的机会了,再旁敲侧击。这时她还不知道,心底的谜团,晚上就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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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为了节省时间,两人乘着步辇往宁寿宫去。到了宁寿宫门前长巷里,胤礽先叫停,下地来。淑嘉随后扶着红袖的手也下来了,走上去与他略错半个肩膀。胤礽挥手让红袖走开,靠近了拉着淑嘉的手。
淑嘉耳朵一动,胤礽笑笑,然后小声道:“到了皇太后祖母那里,与汗阿玛那里还不同。汗阿玛镇得住,我也在场,这里毕竟是内廷,我不便久留。妃母们怕都在,兴许还有……大嫂,你自己当心些。旁人还好,惠妃母的话,你听一半漏一半就得了。”
淑嘉侧脸对他笑眯了眼睛:“好,听你的。”
胤礽心里那叫一个后悔,我说,你别憨笑着啊,问题很严重知不知道?早知道昨天晚上……啊,不,是今天早上该跟她说一说厉害的。别人真的还好,他就是担心惠妃给老婆小难看。虽说不至于很过份,但是一个应对不好,就很显怯。
淑嘉却是想,惠妃能把我怎么着啊?估计除了皇太后,天下人都知道胤禔跟胤礽不对付了。她要真做了什么,谁看不出来是为什么啊?就算她真说了什么,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应付的啊。只要她不能撕破了脸,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淑嘉一脸自在,胤礽嘴角直抽抽。想养成的时候,希望她是一张白纸,可有时候,老婆太不知人间险恶了也不太好。
等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堆人了。除了皇太后,康熙后宫数得上号的全到了。此外还有顺治的淑惠妃、端顺妃,这两个都是博尔济吉特氏,又有顺治庶妃被康熙称为塞母肯母福晋的穆克图氏,给皇子选妻没她们的份儿一直没露面儿,又是目下无儿无女或者儿女双亡的,一直都依附着皇太后居于宁寿宫侧殿里念佛,这会儿却是共襄盛举来了。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到了,脸颊消瘦,脸上施了很厚的粉,但是从她露出来的手上依然可以看出肌色已经透出黯黄了。淑嘉脸上不显,心里疑惑万分。她是见过伊尔根觉罗氏的,虽只是数面之缘,那个时候,伊尔根觉罗氏也是个端秀淑女。行止从容,这会儿……她就是把腰拔得再直,也显得有气没力的。
又有各公主、格格都在。公主们着朝服,格格尚无规定制服,盛装而已。
大福晋随众妃避让一侧,等胤礽夫妇行完礼。皇太后乐呵呵的,对两人一招手,把两人叫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个:“好好,多般配呐!”再一拉,正好,一左一右,坐她两边儿。
皇太后左看看右看看,且看且笑:“我可就盼着这一天呢,”左看一眼再右看一眼,“这样可好呢!我可等你们喜信呐!”淑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自在地抽了抽手,没抽动,脸红了。胤礽大大方方地道:“您一说一个准儿。”
皇太后笑得更得意了,跟胤礽打商量:“你媳妇儿留下来跟我说说话,你有正经事儿就办去。等会儿啊,我原模原样地给你送回去,好不好?”
胤礽笑道:“全听您的,”又对淑嘉道,“你跟皇太后祖母说说话,我先回了。”说完,起身向皇太后行礼告退。淑嘉连忙起来,要送他出去。胤礽低声制止道:“不用了,你代我多陪陪皇太后祖母,”一咬牙,“遇着听不懂的,直接问皇太后祖母是什么意思。”
淑嘉莫名其妙,她们说什么,我能听不懂?
那边儿大公主笑道:“哎哟哟,这么会子就分不开了,小两口儿真是蜜里调油。太子且放心,一会儿就把人给您送回去。”她是康熙养女,胤礽对她的印象倒还好,笑笑出去了。
胤礽一退,皇太后就又让淑嘉坐到了她身边儿:“来这里来,终是一家人了。”
如今温僖贵妃已薨,诸妃里明着是德、宜、惠、荣四妃位份最高,但是谁都知道,佟佳氏现在最得康熙的心,她的实际待遇已经是贵妃级的了。明显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候,水到渠成就可册封了,是以她先接话:“可如了您的愿了。”
宜妃笑道:“可不是,念叨好二年了。”
皇太后招手:“你们还没见过?看看看看,咱们太子妃是不是很标致很有福相?”淑惠妃、端顺妃、穆克图氏也认真端详了一下,都说:“确是个有福气的。”淑惠妃与皇太后更亲近一点,对皇太后道:“您眼光真好。”
皇太后大乐:“光我说了不算,皇帝看着也好。这才定下来了,我听说了就放心了,唉呀,跟我想的一样呢。”
端顺妃道:“看太子妃的模样儿,倒有些像咱们草原上来的。”皇太后一拍巴掌:“可不是,她额娘就是西鲁特氏呢。”
荣宪公主笑道:“皇太后祖母也真是的,也不告诉咱们太子妃谁是谁,就叫咱们干看着。”
皇太后眨眨眼:“唉呀,忘了!”重又介绍过,“这是淑惠妃……巴林公主,你见过的……几位妃母你也都见过的,对不对得上号?这是你惠妃母……这是你大嫂子,这是大丫头……”她亲自来介绍了。
淑嘉马上就起来了,要说起来,这满屋里也就皇太后值她一拜了。其他的……同辈的没她尊贵,长辈么……说得难听一点,放到外头就是个打帘子的,她坐着,她们得站着,她吃着,她们得看着。但是,谁让人家都有职称呢,还是朝廷认证的。
一一认过,都没行大礼,福身而已。即使这样,也没人敢端坐,侧身的身、回礼的回礼。诸长辈也有见面礼给,无非是些首饰一类,都是内造之物。有送五蝠镯子的、有送葫芦坠子的、有送石榴簪子的……皇太后也很高兴地送了两串十八子的手串。
紫裳等早托着大托盘来了,都是淑嘉的针线。新媳妇儿总要给婆家人些见面礼,宫里宫外规矩差不多,要说有差别,也只是送的时机什么的。淑嘉笑眯眯地对皇太后道:“今儿我可占了大便宜啦,收了这么多礼,明儿还来成不成?”
皇太后故作吝啬状:“明儿来是来,东西就没了。”
纯禧公主笑道:“咱们这是先占了便宜呢,她们怕是得等明儿才能来拜见太子妃,我们就赶上了。”
淑嘉回以一笑:“我这也是占便宜了呢,先跟大伙儿认识了,明儿见人就不害怕了。要是一下子见的都是生人,也怯呢。”抱着皇太后的胳膊,“老祖宗是我认得的,今儿老祖宗又带我认了人儿,这下儿我可放心了。”
皇太后大喜:“就是就是,明儿再见人就不用怕了。一下子见这么多人也难为你了,快跟你姐妹、嫂子多说说话。”那表情,是真的很担心、很惊喜,仿佛春节回家发现车票都让黄牛倒卖了,然后突然之间,同学说,唉呀,我多买了一张,让给你了。
众人心里万般无奈,皇太后又来了。这是真笨呢还是装傻呢?不对,她是真呆!大家还得跟着说,太子妃真是好运气。
不过,太子妃给人的感觉倒是不坏,大挑的时候,诸妃还是见过她的。样样都来得,人呢也显得和顺宽柔。人不喜欢显得有攻击性的人,那样自然就会让人竖起防备之心来。即使你暖如旭日,也不能是夏天烈日。
太子妃面相端正,看着就不像个耍心眼儿的人(你们确定?),说话也和气,待所有人都有理,并不自矜身份。哪怕略有不足,也当她是新嫁娘,正生涩年轻,倒也正常。其正如一道春风,轻柔吹过来,倒是舒服。
可惜,惠妃跟大福晋现在正在打室外羽毛球,就觉得这小斜风儿一阵儿一阵儿地吹着,忒碍事儿了。
说起来这两个本也不是太刻薄的人,无奈在这后宫里混久了,被怪力摧残得多了,心理多少有些扭曲,尤其——这怪力多少都跟胤礽有些关系。一个是大阿哥的妈一个是大阿哥的老婆,可不是……受害其深么。
惠妃心道:什么人招什么人呐,有一个皇太后,就有一个傻乎乎的太子妃!笑得傻乎乎的!
伊尔根觉罗氏就痛苦得多了,想当初,她跟胤禔新婚,那也是夫唱妇随、蜜里调油。可后来,接二连三生女儿,眼下都生了四个了,身子也弄坏了,心里不由不凄苦。她也是娇养长大的,这会儿,看着个幸福的、满面红光的新娘……能不受刺激么?
正好,大家说到太子妃辛苦。德妃说:“往后要打理毓庆宫一大摊子事儿了呢,可是辛苦。得好好注意身子,年轻的时候最是要紧,不然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觉得体力不行了。”
皇太后也是赞成:“就是就是,你说的很是。”
然后诸位凑趣儿的来了,不外是借说毓庆宫事情繁多,来捧一捧太子妃的责任重、地位高。荣妃正说道:“毓庆宫里宫女太监也多,原本只有首领太监看着,可大事儿奴才也不敢作主,还要劳烦太子。这会儿有了太子妃,事情就好办多啦……”
伊尔根觉罗氏事后想,她当时真是鬼模了头,居然说:“是呢,听说内务府正在给毓庆宫二阿哥选乳母呢,太子妃可听说了?要不要亲自选看一下?”
淑嘉愣了一下,她是真没反应过来,毓庆宫二阿哥,她差点以为是胤礽,还想呢,胤礽还没断女乃?
佟佳氏都想打圆场了。太子妃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像生气尴尬的样子,但是……老大媳妇说的到底是不合时宜啊。佟佳氏想打人,老大媳妇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虽然见面不多,也是个知道礼数的。
知不知道礼数,要看对比,要看场景。以前,不管怎么说,全紫禁城就这一个皇子福晋,她表现得略好一点,也没人说什么。更兼伊尔根觉罗氏本就表现得不坏,今天,真是个意外。
伊尔根觉罗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纯粹是被刺激的。昨天夜里,胤禔就在发脾气,说的就是太子妃:“她明明是弟妹,你倒要给她见礼……bulabula……”伊尔根觉罗氏强说了句:“名份在那儿呢,她是太子妃。”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胤禔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嘱咐,开始耳提面命:“纵是要见礼,你也不要缩手缩脚,要有气度……拿出大嫂的样子来……不露声色,把老二媳妇比下去。”伊尔根觉罗氏听得晕头胀脑,谁被这么念叨着,还说的是自己不爱听的,气得觉都没睡好,她脾气也好不了。
早上起来,伊尔根觉罗氏擦粉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就像你疑心自己胖了,怎么称都会会觉得重,穿什么衣服都会觉得紧一样,伊尔根觉罗氏本身因为身体的关系,面色就不佳,越发觉得擦再多的粉,也遮不住难看的肤色。
再遇上太子妃笑得憨态可掬,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幸福饱满的青青少妇。她是水蜜桃,我成老茄子了!……伊尔根觉罗氏这才爆发的。
其他人也坐不大住了,这屋里老一辈的、小一辈的妃子,都知道太子妃是未来国母,而太子略有些矜持,不跟她打好关系还要找死么?而且,谁都不看好大阿哥,闹腾了半天,女人们当然看出来这是想生嫡子,可谁知道全生的闺女,还让太子先生出儿子来了。这智商……这运气……这傻劲儿……笨呐!万岁爷对裕亲王够好?只要你不闹腾,有先例在,你……到底想闹腾什么呀!
大家想想现在的年份,九龙里有一半儿还是小P孩儿,太子圣眷正隆,又新娶了个家族遍布全国的老婆,阿哥们的妈目前还生不起当圣母皇太后的雄心壮志来——除了惠妃骑虎难下。
淑嘉眨眨眼,拜几年特训所赐,她很绷得住,心里已经快要怄死了,脸上还只是微微惊讶。心思电转,嘴上已经说了:“是这样么?唉呀,要不是大嫂说,我都不知道呢!大嫂还知道什么?我才来,不大懂呢。”
表情是如此的真诚,淑嘉这会儿已经开始感激大福晋了,虽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了,可从进宫来没人提这茬,她都快要忘了。要不是有她这么一提醒,等她这个‘额娘’要见儿子的时候,状态要是还没调整过来,可就不好了。
语气也更真诚了:“要是能够,我是必要去的。我们二阿哥,不是我儿子么?就是不知道,这事儿定了没有,是不是内务府定好了,不给我们管的?”
众人心情大起大落,正担心着呢,不意太子妃居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是啊,完全在理。尤其……是她脸上挂的表情,仿佛在说天是在上、地是在下一般,如此天经地义。事实上,这也是件大家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完全符合她的身份。
还没等众人静默,皇太后接话了:“这个有内务府的选好了,给太子选乳母的时候我正好听了一耳朵,是这样的……”
宫里有这么两个女主人……可怎么是好哟!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还兼讨论,一个也就罢了,另一个,这么女敕的年纪,也不认为她能老练至此。对比一下表情,都很真诚,哪怕在皇太后的本色出演之下,也没有反衬出太子妃是在作假。
淑嘉呢,心里的算盘也是有一点的:看老四对佟家的亲热劲儿,就知道,有庶子绝不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情。李甲氏地位不高,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不是么?她没想着把那俩孩子弄得跟亲妈不亲,至少,能跟自己关系不错。
皇太后可欢乐了,唉呀,好孙媳妇,有气度、完全符合要求啊。看看,我看得上的、说得到一块儿的,弄来也没看走眼?
淑嘉也很欢乐,瞧皇太后活得多滋润啊,这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不是么?我心里是不痛快,可怎么着……也不能让你痛快了,是?
作者有话要说:就目前来看,对手还不是很难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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