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儿衣裳不错,衬你脸色,”淑嘉上下打量着格根塔娜,作为孙媳妇格根塔娜已经出了孝,衣服的颜色式样也换了,“喜鹊,把我前儿看的那根簪子拿来。.”
七月已经是秋天了,为避秋老虎,一家人还是在畅春园里住着,预计要到八月才会搬回紫禁城。闲来无事,淑嘉便与儿媳妇、女儿们说话。按照血缘宗法,现在还要守孝的,不算太妃们只剩下康熙的儿子、儿媳妇外加一个弘旦。
从弘晰往下,一个一个都换了衣裳,虽不致大红大绿,也添了些颜色。宫女们倒没什么好改妆的,她们的衣服从来都是夏绿冬褐,只有在年节才能穿鲜艳的颜色。
格根塔娜正在改装之列。
守了一年的孝,搬来畅春园的日子又早,许多首饰都没带过来,妆饰上难免有所疏漏。淑嘉是在畅春园过的生日,很收了不少礼物,令人押车往宫中库里存了些,身边还是留了不少,正好打扮打扮女儿、打扮打扮儿媳妇。
喜鹊果去翻了一只钿螺的盒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象牙簪子,雕工精细,每根上头都系着黄笺,已是归了档的。连忙接过道谢:“谢额娘赏。”
淑嘉摆摆手:“也不值什么,你拿去玩罢。”她话一说出来,赵国士就记了下来,等会儿得去作个记录,证明这簪子赏了谁。
淑嘉看几个格格都在身边,索性命人翻出不少首饰来,挨个儿给她们打扮了起来。有得了玛瑙手串的,有得了和阗玉镯子的,有得了羊脂玉的簪子的……
四格格闷笑,戳戳三格格,三格格一回头,见到四格格对着乌云珠努努嘴。四格格也想笑了,又戳戳二格格。二格格到底年长一点,瞪视两个妹妹。
乌云珠正眼巴巴地看着,还忍不住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小辫儿,撅起了嘴。咳咳,民族风俗,乌云珠此时是个半秃的小萌物,她还没开始留头呢。女孩子天生就有一种对美丽饰物的热爱,再热爱,她也戴不起来这些,只好过过眼瘾了。
淑嘉把格格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挑一挑眉。她自是时刻关注着亲生女儿,看乌云珠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也不由失笑,招招手:“过来额娘看看,我的乌云珠怎么打扮才好看。”
终于挑了块玉佩,给乌云珠挂上:“这样倒好。”
格根塔娜道:“妹妹原就生得俊,怎么着都好看呢。”众格格都说:“嫂子说得很是,我们都等着看妹妹长大了打扮起来呢。”
淑嘉忍着笑,只搂着女儿摇晃。乌云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在拿我说笑,不理你们了。”
哄,这下又笑开了。
笑得正欢时,便有来禀事的。
格格们止住了笑,格根塔娜也坐坐好,乌云珠玩着手上的玉佩,都听着底下一声一声地汇报:“某处用冰若干、米若干、肉若干……”淑嘉听着畅春园里的分配不差,且放了一回心,嘱咐道:“主子们现不在宫中居住,宫中各处宫女、太监留下来本就辛苦,也不可苛扣了他们的份子。”
留下来的除了见不着主子,不太好出头之外,其实比出来住还舒服呢。不用伺候人,稍微模点儿鱼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传话给宫里,叫他们仔细收拾打扫。”
“嗻。”
乌云珠仰头问:“额娘,咱们要回宫了?”
“对啊,再过一个月就回去了。”
“哦。”她也说不上喜欢住哪里不喜欢住哪里,反正这小姑女乃女乃住在哪里都不会受亏。
日常事务吩咐完,该分发份子的分发份子去了。下面就是要商讨拿主意的了,比如“平王福晋递了牌子求见”。
大格格听到“额娘”一声轻笑:“我就知道她要来。”马上把眼睛垂到了膝盖上。大格格也知道平王福晋为什么要来。
说来这平王福晋还真是好命,多少八旗名门贵女求而不得的好姻缘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平王,又称克勤郡王,礼亲王代善系。代善,太祖努尔哈赤之元配佟佳氏所出,禇英因罪贬,代善就是事实上的嫡长。在整个大家族中,地位超然。逢亲贵站班,除皇子外,平王是站在首位的,简亲王还要在其后。福晋同夫。
然而不知道是皇祖疏忽了还是怎么了,指婚的时候只抬了曹佳氏一人,她娘家所有人都还在包衣籍。这一小选,她是没有亲妹子了(已指与宗室),可还有堂妹。再有,地球人都知道曹、李两家关系好,李家也有应选的女孩子。先前传言十五福晋为密太妃来求过皇后,但是如今小选程序已经启动,头一拨李、曹两家女孩子都被选中了,平王福晋不管怎么着都是要进一回宫的。
淑嘉还是允平王福晋所请,这也是正当要求。
第二天,太皇太后所居之集凤置里,就坐了各式福晋。包括皇子福晋、铁帽子王福晋、亲王福晋、郡王福晋还有未封爵的皇帝他弟弟的福晋,又有先帝之遗妃等,济济一堂,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还像是先帝在日,人还是这么些人,事还是做着同样的事。然而人心却变了,形势也变了。以前是存心讨好着当时的皇太后,因为她人不靠谱,跟康熙求情却是很靠谱的。
现在么……老太太手里捏着块甜糕,与大家讨论着八卦,时不时咬上一口。一旁的小宫女捧着茶,看她嚼啊嚼的,差不多了把茶递过去给她喝——怕她噎着了。
裕王福晋正说:“两家孩子年纪不大不小,早也使得、晚也使得,只是要与礼部、钦天监磨牙。”说的是要娶儿媳妇的事儿。
简王福晋道:“你这是内侄女儿作媳妇,乐得你!”
太皇太后严肃地道:“光自己乐还不行,得想法子叫小两口儿过到一处去。”说完,有些伤感地低头又咬了一口甜糕。
小宫女眼巴巴地看着,等着数太皇太后的腮帮子动了几下,然后好奉茶。
等啊等,咦?没等到!太皇太后的腮帮子动都没动,脑袋却点了下去,手上的甜糕也滑到了地毯上。她睡着了!
自皇后往下,因着太皇太后低沉的语调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老太太真能刹风景。慢半拍才想起来,顺治的两任皇后,都是孝庄娘家晚辈,过得还都挺悲催的。
愣完了神,太皇太后睡着了。
没旁的说的,把老太太扶回去躺下,大家撤吧!瞧老太太这样子,能管的事情实在有限,大家还是把招子放亮一点儿比较好。
正要走,淑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老祖宗方才是在吃着东西吧?快看看她嘴里是不是还有东西!”
两个小宫女配合,一个扶着老太太,一个小心地捏着她的下颔。慢慢用力,打开,果然,里面还有一小块儿甜糕呢。这家伙要是含着睡了,不得把老太太给憋死!
七手八脚又小心翼翼地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小勺儿给拨出来,然后轻轻拍醒她:“老祖宗,漱漱口。.床上歪着舒坦。”
老太太被拍醒了,又来了精神了,接着跟大家八卦:“还有谁家孩子要办喜事儿啦?”
众人:……
好容易从老太太那里逃了出来,众人的心里都还打着小鼓,太皇太后就这样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睡着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够大家半年睡不好觉的。此后,淑嘉就严令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看好老祖宗,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儿了。”
众太妃各回住处,福晋们就拥着皇后继续说话,有什么要求的,还是求皇后比较靠谱一点儿。不过今天人多,有什么话还是等人少的时候来说比较好,大家说的无非就是:“亏得主子娘娘机警,不然今天可就要不好了。”
嘴里咬着点心睡着了,究竟是会被噎死还是会睡着睡着就吐出来,这一点待考,不过夸一夸皇后总是没错的。淑嘉也笑纳了她们的夸奖,你作戏,我看着,点不点破端看心情好不好、需不需要点破而已。
又说了好一阵儿话,众福晋才散了去。临走的时候,三福晋还左右张望了一下——明知道四格格现在正在上课,还是寄希望于能够看到她。
第二天,平王福晋又递牌子请见。淑嘉知道有事儿,也不拦着,同样批准了她的申请。
曹佳氏这回是真的有点儿急了——曹寅、李煦被都察院给参了!宫里从来不缺跟红顶白的戏码儿,雪中送炭的活雷锋一般下场都比较惨,成本太高,做的人就少。这要是让曹、李两家的姑娘入了宫,再没个照应的人……下场可想而知了。
曹佳氏因身份的关系,说话也算是有份量了,她不像密太嫔还要多赔一点小心。只是现在的话说出来有些面上含羞而已——涉及到她的出身——“原也不敢惊动主子娘娘的,只是曹、李两家,两位老祖母年事已高,不知其归期……”
翻译一下:先帝的两位乳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您给个面子,让她们能看着儿孙在眼前儿。
淑惠在一旁听着,心说:要求还真是多。
淑嘉笑道:“这个儿心里有数儿,放心,她们必能回家的。”
曹佳氏听了这话,心里苦笑,还要谢恩。大选撂牌子表示你虽然不够入宫,素质还是不差的,小选意思就是你条件不够好。小选要是免选,才表示你家比较牛。
淑嘉又殷殷嘱咐:“不要担心,我原就答应这丫头,”一指淑惠,“叫她们不用入宫伺候的,不过眼下宫里差的人手太多,一下子把你们两家都免选了,保不齐有眼红的人说三道四,”叹了口气,“要是先帝在日,这也不算什么事儿。谁叫他们近来亏空的事儿我在后头都听说了,再给他们招事儿,有人看不过眼参上一参,岂不麻烦?”
淑惠肚里偷笑,她也不太待见这两家人,谁也不喜欢一个会给自己招麻烦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心说,姐姐这一手可真是够狠的。她却不知道,想出这狠招的是她那皇帝姐夫。
曹佳氏终于把苦笑挂在了脸上:“已经有人参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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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设立的原意就是为了纠劾百官,顺手再参一参权贵,应该说立意是好的。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御史在所有的时候都是正义的,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充当着党争打手的角色。
在明代,这种情况就很明显,到了清代,御史就更苦逼了。要知道,清代与明代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少数民族政权,有很多事情是说不得的。尤其在少数民族弟兄维权意识越来越高涨的现在,说话你可要当心一点儿,皇帝的家事最好少提,因为提了也是白提,从来就没有哪个皇帝会鸟你的。顺治要废皇后,你反对,还是照废。
如果你是汉官,参了旗人,哪怕你有理,放心,他也不会受到重判。还有,一定要记得不要让颇具联想功能的朝廷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蛮”“夷”尤其是“胡”,最好少提。敢说“清风不识字”你就完了!不要提到旗权!等等等等。
赵申乔很痛苦,他性格耿直,为人也清廉,但是这样的道德模范通常会有一个毛病: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有丑恶现象怎么能够不说呢?
赵申乔有感于新君的“仁慈”,便觉得挖皇帝墙角的人真不是东西!比如某些入京之后就四处跑门路的贪官!
却说曹寅、李煦两家,是在先帝周年之前入京的,当时京中忙着这件大事,没多少人关注他们。胤礽与雍王都还算厚道,给他们两个安排了个比较先前的位置。周年之后,还分别召见了他们,谈话的中心思想是:“你们就在首都安度晚年吧。”
曹寅上了年纪,又觉得这亏空被点了名面上颇不自在,康熙去了还特别伤心,本身就病歪歪的,一儿两女都有了不错的归宿,上进的心也淡了,连声应了。直说:“奴才惭愧,空活数十载,还要主子想法子给奴才还亏空,奴才真是没脸见主子了。”老泪纵横。
这样的示弱让胤礽比较舒服,额外安慰了几句。
李煦这里情况又有不同,他在苏州也是一方势力,一家子其实都是靠他支撑来的。他不像曹寅,女儿嫁得极光彩,又识相把儿子送到京里补了差使,没有后顾之忧。李煦一被免职召回,他儿子也就被抹成了白板,内务府也没要他的儿子。
不拼一拼,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李煦也哭,但是哭完了还添了一句:“奴才还想为主子效力。”
胤礽就不高兴了,你这老家伙在江南过得够舒服了,还想继续从我口袋里拿钱来喂你?他没接这个茬儿。
接见结束之后,李煦虽然也从不同渠道收到了让他不要过于活跃的通知,无奈迫于形势,他得找个进项。便不停地走关系,想重新弄个差使来补贴家用。
好哇!你们就是因为亏空被召回京里的,现在南边儿李陈常还在为你们擦,现在又不老实了!皇帝没声张,那是皇帝仁孝宽慈,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动你们,你们还嫌祸害国家不够?
李煦送礼也是下了血本儿了,送的都是值钱的物件儿,赵申乔手控巡城御史,消息灵通,听得更加生气——都是贵重的东西,凭你李煦的俸禄加上默许的潜规则收入绝对买不起!
蛀虫!赵申乔愤怒了。
赵老大人办事从来都是认真细致的,他参的人,从来就没有参不倒的。凡参人,比如你贪污,他能把你贪了几两银子都给挖出来,具体数字精确到“两”。老先生得不错,写了一篇奇文,直接就递到了御前。
胤礽正在头疼,福建泉州一带山匪被招安,可是永春、德化一带又兴起了一股“匪”。这匪的规矩还不小,据上报的就有两千多人。福建陆路提督蓝理上报的时候还有所隐瞒,让胤礽火气上升。
看到赵申乔对于李煦的奏报,胤礽因对国家大事不能轻率决断而憋出来的怒火就上来了。不是没有敲打过李煦,让他老实过日子,他偏就不听!扯过一张纸来,胤礽写了个条子:“李陈常只管曹寅亏空,李煦事命内务府清算其亏空,着其赔完。”
允祺是个厚道人,接到条子傻了眼:“这是什么话儿说的?要查一起查,怎么只查一个?不对,不是两个都不追究了么?这是怎么的这是?”
接着,他又接到了另一个条子:“曹寅之事朕自知之。”你们不要过问了。
允祹道:“皇上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吧。我看李煦这么闹着也不是个事儿。”他也收了李煦的孝敬,正准备跟胤礽提一提的,李煦毕竟是个办事有经验的人。现在看来,只能怪李煦自己倒霉了。
淑嘉因曹佳氏相求,两家女孩子又已入选,便撂了她们的牌子。因不知道曹佳氏所说的“有人参”事情有多大,还是借汇报为名打听了一下。
胤礽哼哼了两声:“叫赵申乔盯上的,没一个是冤枉的。”
“呃?真要办了?那——他们毕竟是先帝旧臣,这样于你会不会有损?”淑嘉比较关心的是经此一事,会不会有人说胤礽不念旧情、刻薄寡恩一类,这可不是好名声。
胤礽冷笑道:“孙文起、曹寅,我都留着呢!”然后又说出一番话来,听得淑嘉目瞪口呆。
国家并不太平,自康熙四十余年起,就是四下盗匪并起,高层的心里也都有数,真不一定是“奸人”太多,更多的毛病大概是出在吏治、体制上头。先帝周年已过,新君等不得三年就必须动手改一改规矩,防止事态扩大。在改规矩之前,要扫除障碍。这障碍有有形的,比如占着位置不干活的,也有无形的,那就是大家的心理。
胤礽把三织造分了三种情况来对待,也是提醒先帝旧臣:有能力的就留任,你们老实办差,不用担心我任人唯亲;没能力而老实有忠心的,我也给你们一留生路;上蹿下跳的,拍死没商量!
一个个的不要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都不要仗着自己是老资格在我面前摆谱儿。给你面子你才有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弄清谁才是当家作主的人再说!
淑嘉听胤礽说完,心说,你这心眼儿也太多了。她选择性地忘了:她在处理后宫某些事务的时候,也是禀承着这样又拉又打的原则的。
“李煦真要罚起来,得是个什么罪过?”纯属好奇,外加要知道一点内情好跟密太嫔说一说,妹子还扣在人家手里当儿媳妇呢。
“等底下查完了才好有定论。”
“甭管他亏空了多少,事儿都已经做下了,你别再为这个生气了。前儿我已打发人回宫里传话,叫他们四下打扫收拾了,你还住在乾清宫东配殿里么?”
说起家事,胤礽的眉头松了一松:“这是自然的。”
“四月里我看到一件太平有象的挂屏,瞧着很好,你还记得么?”
“那幅米珠镶的?”
“正是,我想过了周年,你那里稍作布置也使得。不用大动,挂这么一件儿可好?”说着就拉着胤礽去看挂屏。
胤礽勾起一抹笑:“这个不错。”
淑嘉也笑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胤礽又想起一件事来:“一年多了,总有事情忙,有件正经事儿倒忘了。”
淑嘉因问何事,原来,新任帝后还没有画过画像供人瞻仰。“却是忘了。”但是淑嘉对于传统肖像画真不感冒,至于不感冒的原因,凡百度过传统技法画出来的清代帝后像的人都明白。
“回去之后正好办这件事儿。”胤礽一锤定音。
淑嘉只好含恨答应了,哪怕再想画油画,也得弄这么一幅诡异画风的画像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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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李煦的事情传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李煦入了京,就不算什么人物了,但是他代表的意义就颇为重大了,不少老臣都有一点心惊。说句点题的话,这年头清官儿少,真要认真找一找,哪一个不收一点下面的孝敬?管着钱的人,谁不捞一点公中的油水?官员失足概率绝对超过百分之五十。如果皇帝想清算老臣给新人腾地方,几乎是一抓一个准,岂能不心惊?
赵申乔开始参的时候,李煦并不在乎。他是在旗的,虽然是包衣旗,也比赵申乔一个汉臣跟皇帝关系近。遇有这样的情况,一般被参的旗人都不会受到太深的追究的。
事有例外,胤礽还真叫人来查了。
这中间的意思真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李煦那些亏空,是做假账都掩饰不了的。李煦慌了,这事儿求密太嫔是没用了,他脑子灵活,直接跑到曹家去找曹寅了。
见了面也顾不上脸面了,上来就哭:“你可要救我啊!”
曹寅不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正在病中也是容易被打动的时候,答应为他求一求情:“你先把亏空抵一抵,能还一分是一分,还得一点,便是少一点罪过。”
李煦空丧着脸:“就是把我卖了,也还不上啊!”
曹寅默然。
曹寅的妻子是李煦的妹妹,当然不会坐视大舅子受罪,他自己的亏空被抹去了,李煦却在被追究,他心里也不安。已经下了决心,大不了自家留下生活费用,然后帮衬李煦十万。
打定主意,曹寅就开始打报告求见。胤礽开始没理会,因为大家的老朋友赵申乔虽然在圣驾回宫之前已经被点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然后去关禁闭以防泄题、被人走门路了(很多人对他被关表示欢迎),但是他在偏沅巡抚任上的遗留问题还在。
事实再次证明,赵老先生从来不无的放矢。他参了原湖南布政使董昭祚克扣湖南各属俸工银,经过复查,董昭祚还就真克扣了。赵老先生参的数目也与真实数据相差无几。
胤礽要处理的就是这个事儿。
曹寅求见,胤礽并不意外,他要不来求情还真是见了鬼了。对于曹寅,胤礽还是不那么讨厌的,架不住他三次报告,接见了他。
对于曹寅提出的请求宽限几年,让李煦渐次还清的请求,胤礽道:“他兼着盐差都还不完的。”
不等曹寅说话,又道:“你不必为李煦难过。为什么你的两个女儿都联姻帝室,偏偏没有李煦什么事儿?我信汗阿玛的眼光。”人品不好的人,可以用,但不会联姻。
曹寅哑然。
“你要真为他好,就叫他老实点儿!我不想再为这样的人耽误时间,也不想看到他四处闹腾,”竖起一根手指,“没下回。”
曹寅打了个寒噤,垂首告退。回去提醒李煦,再闹腾命都没有了!
背后传来胤礽显然是后想起来的话:“你照看一下李煦的母亲,毕竟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不要惊着了她。”
本次求情以失败告终,李煦的问题很快查清楚了。首先,康熙在世时曾让两织造自报亏空,李煦交待过问题。其次,接任的蒋霆是绝对不会背前任的黑锅的,在老婆的帮助下已经打过小报告了。再次,清债小组也不是白给的。
查出来的结果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亏空本有两百万以上,经过在盐政上的刻苦努力,已经把数额控制在了百万左右。但是,李家如今的家底子,约模只有二十万。
看到这份家业,你要觉得不像是亏空了一两百万的样子,那你就傻了。消耗,消耗,谁能把全家老小的嘴巴缝起来呢?
一切都是配套的。
你买了个三百万的钻石戒指,你就得有放它的保险柜,不然就叫贼顺走了。你买了辆车,就得烧得起油,不然就只好放在车库里长灰尘,对了,还要先花钱买个车库,再不济也要买个停车位。
老太太要喝参汤、小姐吃燕窝、少爷喝花酒……这花费是多少?
李煦想谋东山再也,也有这个原因:在江南过惯了好日子,回来再收敛?不太可能。从吃人参变成吃白萝卜,不是人人都肯主动放□段接受现实的。
李煦继续被清查,清债组在皇帝的示意下,给他们家还留了一处宅子、一处庄子以作生活之用,也是为了照顾其母文氏的面子。曹寅也默默地在帮忙。
所谓打驴惊马,朝上不少人都开始自省,胤礽的许多命令执行起来比以往都要顺利得多了。
李光地算是前朝不安的人里最不安的一个,他有过不买胤礽面子的经历,而且,黑历史一抓一大把,当年全靠康熙给他扛了过来。现在要是追究,连苦主陈梦雷都是现成的。
李光地很苦恼,但是胤礽却什么都不说。弄得李光地越发要认真办差,胤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他没想过要办李光地,从登基前后一系列的事件来看,李光地是个聪明人。在这问题一箩筐,急需有人处理的时候,他宁愿用个人品有问题的聪明人,也不想用个傻子。
胤礽赐人参与李光地等老臣,暗示:你们老实干活就对了。
朝中有人见到这样的情形,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皇帝没想对大家动手,就是烦了李煦而已。
要真这么想胤礽,你真是被他卖了还要给他数钱。他在等,等这次会试结果出来,等明年的殿试结果出来,培养一批真正由自己栽培出来的新人。等这些人入了官场,略尝官场之黑暗,而已身的正义感还没完全消失的时候……对亏空动手!
查出了亏空,免了职,正好有替补的。不管是从正义感的角度还是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是来讲,这时候大家的干劲是最足的。老四已经查出不少毛病了,但是胤礽硬是压着没让动,为的就是等这个时机。
以三织造之区别对待敲打了朝廷上的官员,又准备着新科进士作李煦们的替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在此,要说明一点,这里的户部亏空,不是大臣们从国库里借钱,而是各种拆借。比如,这件事情上缺银子了,就从另一工程款里挪。想以个人名义从国库里借钱……你以为你是皇帝?
如李煦这样的亏空,一般是这样出现的,他手上有事情急用,正好,为皇帝织造龙袍拨了钱下来,买料子用了多少钱、雇工发了多少工钱,还有剩,这剩的钱先不上缴,就扣下来用了。账面上留下的只是“余款未还”,而不是“我借了钱”。
要追缴的,就是这“余款”。至于余款你干什么用了,那是你的事儿,你把你家老妈子的工资都算进迎驾费用里,别人也不管。
当然,具体的操作方式和理由是五花八门的,但从来都不是主官个人的名义。但是追缴的时候,谁叫你是主事的呢?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除户部外,各省的藩库也有类似情况发生,清查起来很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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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有动作,后宫也不安。最不安的是密嫔,大家瞒着她,也没瞒得太久。在八月里大部队从畅春园返回宫中之后,她就得了信儿。原是高兴,李家女孩子不用入宫当差,现在又添了一愁。
后宫不得干政!密太嫔只好在儿子请安的时候探一探情况,说一句:“看看有能帮得上忙的,拉一把。李煦辛苦了大半辈子了,别弄得个没下场。”
允禑无语,用允禑的眼光来看,让你回京了就老实呆着么,这么胡闹算什么!他听政也有些时候了,当然知道亏空问题已经是非解决不可了。能不追究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偏偏李煦还要出来闹!
密太嫔念着李煦的好,到了允禑这里又差了一辈儿,还没怎么接触过。让他对李煦有什么深情厚谊,几乎是不可能的。含糊着答应了,允禑对密太嫔身边的首领太监一使眼色。
“十五爷。”
“从今儿起,你旁的事都不要做,只干一样儿:不许再有李家的什么消息传到我额娘耳朵里,要是让她听到什么,唯你是问。”
“嗻。”首领太监一想,李家现在差使也没了、人也问罪了,递消息的渠道自己也知道,这差使不难办,痛快地领命。
允禑抹了一把汗,他汗阿玛给曹佳氏指婚,曹家现在算是护住了。给他指婚,他已经站班听政了。这其中并没有李煦什么事儿,离得太远了,他那皇帝二哥估计是不会为李煦再操心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别让他额娘对李煦一家太上心。
允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接了个新差,他二哥让他去监督李煦债务清偿情况,原话是:“他犯了错,也别叫别人过份作践了他。”
允禑接过差使,犯了愁。当然,这不在胤礽的考虑范围之内,乡试已经考完了,成绩也出来了,大家的老朋友赵申乔赵老先生也出来了。
呃,错了错了,现在要关心的是乡试成绩而不是赵申乔。
戴梓一家按照胤礽的安排,拿到了北京户口,其子戴亨自然是在顺天府应试。巧的是这顺天府的乡试主考官正是赵申乔(还是说到他了),赵申乔性清廉耿直,与戴氏父子正是一路人,戴亨本人又有水平,真是想考不上都难。
胤礽看着顺天府乡试的录取名单,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仅看戴亨,就知道赵申乔取人是看才学的,并没有循私舞弊录些酒囊饭袋。”新朝第一次科考取士,当然要这个样子才够体面。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没有循私舞弊的赵老先生自己不循私,还肩负着揭露考试招生黑幕的重任——他是左都御史,从考试场地禁闭归来,他就摩拳擦掌准备抓别的地方作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