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德政。.”说话的是一个年老妇人,头戴钿子,颈挂朝珠,端的是贵气逼人。她就是回京朝见太皇太后、皇帝,顺便喝喜酒的端敏公主了。
新君尚未为先帝服满,这两天都没有去蒙古,为了联络感情,蒙古诸部就要往京里跑得勤快一点,得蒙公主下嫁的地方尤其如此。而诸下嫁公主也想方设法,多往京里跑一跑。
端敏公主前文有述,个性不太讨喜,与康熙的关系很是一般。硬要拿人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八福晋了。然而端敏公主可比八福晋硬气得多了——她是上上任简亲王济度的嫡女,又是太皇太后养大的,她有儿子,她的地位看着比丈夫还要高着一点儿,因为她是代表皇家的。
所以,她虽然性格不讨喜,但是比八福晋更能立得住,康熙与她关系虽然一般,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她不喜欢庶出的,可自己能生,谁也不能把她怎么着了。
现在与她关系不那么亲密的康熙死了,新帝与她又不交恶,当然要多走动走动。康熙四十九年,她丈夫还死了,更没有什么牵挂了——儿子袭了爵,她的彪悍指数又上升一个层级。
太皇太后听说她要来,喜得跟什么似的,念叨了好几回。胤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势就批准了端敏公主来京,还让在畅春园内给她安排房舍,以便小住。端敏公主也就在畅春园与在京府邸之间来奔波,到底是住在园子里的时间多些。
今天一帮子女人凑在太皇太后这里说话,就说到了新挑宫女的事儿。说起挑宫女,自然就说到了提前放宫女归家,是以端敏公主有此一评。
作为公主,端敏在康熙朝是不太受待见的,她的个性也确实硬了一点儿。到了现在,她看新君比看新君他爹顺眼,表现得就比当年要好些。胤礽这里既要给太皇太后面子,也要给蒙古面子,对她也更礼貌一点儿。两下凑到一起,端敏公主反而过得更滋润了,真是不服都不行。
当她带了一点儿评论的语气说提前放宫女归家这件事的时候,听的人对她的态度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惊奇了。
老太太还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一路上可还好走?孩子们怎么样啦?”
端敏公主对太皇太后还是有足够感情的,笑道:“草甸子上正凉爽,都是走惯了的路,都很好。罗卜藏衮布正在前头见皇上呢,他精神还好。”罗卜藏衮布端敏公主的儿子,现任科尔沁达尔汉亲王。
太皇太后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唉呀,好久没见着你了,我可想你了。”
端敏公主的眼睛湿润了:“女儿也想额娘了。”
太皇太后一向禀承着与皇帝保持一致的原则,帮皇帝卖个好:“皇帝皇后给你在园子里安排了住处,等会儿你就去看看,住过来,咱们娘儿俩也好说说话。”
端敏公主很是惊喜,又郑重谢过了淑嘉:“皇上皇后对我实是恩重。”
宁蕙僵硬地抽了抽嘴角,一个字也没搭。这位说起来还是雅尔江阿的亲姑母,却对雅尔江阿一系极度不待见。
对这位性情中人,淑嘉也没有什么差评。这也是因为端敏公主虽则骄横,却并没有针对她。便说:“应该的。太皇太后颇为想念公主呢。”
宁蕙心里更苦了,可以预见,从今天开始,直到端敏公主喝完喜酒滚蛋——端敏公主来了,宁蕙是躲不过的,在各种场合与其碰面的机率大大提高,尤其是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作为晚辈,长辈给你脸色看,你却不能给长辈脸色看。.
淑嘉情知宁蕙不喜,也不能拂了太皇太后的面子,毫无压力地发挥出了她的强项——歪楼:“公主见过荣宪公主的格格没有?”
端敏公主此番前来,一大理由就是喝荣宪公主闺女的喜酒。大家都是外嫁公主,又是广义上的街坊邻居,热闹当然是要凑一下的。端敏公主还真见过荣宪公主之女博尔济吉特氏,两人夫家还算是亲戚。很给面子地夸赞了一番博尔济吉特氏。
太皇太后听着也是欢喜:“这样才好。”
荣宪公主在一旁听得得意,谦虚了几句,又感谢圣恩浩荡,转而拍起皇帝的马屁来:“前日听说出了嘉禾,这是大吉之兆,非盛世不能有。”虽然皇帝不在这里,对着他老婆拍一拍他的马屁也是可以的。
端敏公主很感兴趣地道:“我常听说这样祥瑞,却不曾亲见,你们见到了没有?”
淑嘉见她们这样好奇,忍不住嘴角抽搐。
太皇太后已经比划上了:“长得这么大,两穗儿的。”
嘉禾,祥瑞的一种。在农业时代,它的出现对于国家、对于皇帝、对于朝廷上下,都是一支兴奋剂。广大妇女同胞们尚且如此热忱,可以想像皇帝是如何兴奋了。
却说当日胤礽与雅尔江阿听了消息,都不由站了起来,胤礽问:“嘉禾现在哪里?”
当然是在稻田里,他这么一问,只是要确定具体方位,好去看看。这不,已经移步了。小太监们急慌慌地引他去看,半道上又遇到了弘旦,几人一起奔赴稻田。
这里就要说到“避讳”了,皇后名淑嘉,通常情况下,这俩字儿是不能出现的,出现了也要代替一下。这问题就比较麻烦了,你要避了呢,就等于大家都知道皇后叫什么了,这个就比较麻烦了。而且这两个字的谐音实在过于广泛,弘旦管他四叔叫啥好?你下了班儿,不回“家”?只好仿了世祖的例,这样过于广泛的字,就不避讳了。同理,弘旦同学的名字,也比较悲催,鸡蛋可以改叫“鸡子”,元旦、正旦就只能不改了。
所以嘉禾就还是嘉禾,不叫“祥瑞禾”。
到了田里一看,正是“异亩同颖”的吉兆。父子叔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喜。这年头朝廷上是真不容易,连年匪盗灾荒的,胤礽笑着搓了搓手,连说了三个好字。
然后呼朋唤友地来看嘉禾,组织宗室、大臣排除参观,各色人等也上表为贺。
然后……
再然后……把这株嘉禾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风干,当标本了!
淑嘉和太皇太后很幸运地被胤礽邀去参观。
看到已经初具标本形状的“祥瑞禾”,淑嘉登时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尼玛!
作为一个穿越者,淑嘉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有一点进取之心的,这杂交稻她不是没想过的,只是碍于客观条件的限制不得不认清了现实。她一没财力搞这个,二没威信让人听话,三也遇不上变异植株。让她描述一下稻子长啥样儿,她都说不太清楚。
现在胤礽有权威,有人听话,说啥就是啥,还踩了狗屎地遇到了变异植株,可他居然下令拔了它!日哟!
杂交稻未必就是双穗稻变成的(淑嘉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杂交稻的操作步骤了,只知道要杂交),然而这种发现“祥瑞”就拔了当标本以兹记念的做法,绝对可以扼杀许多科技进步成果。
泪流满面,又什么都不能说,还得跟着说,真是好兆头啊好兆头。记住,封建迷信时代,祥瑞是只可以寻找不可以人为制造的,造也要默默地造,决不可以说出来,更不能告诉皇帝![1]
同时,淑嘉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眼下这嘉禾就是犀的角、大象的牙,以其珍贵故而自绝于天下。无逸斋的稻田都跟着受了池鱼之殃,被一群太监翻了个底朝天,几乎一根一根地看过了,就为发掘出另一株祥瑞来。
啥都不说了,乖乖看着吧,观念问题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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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注意到皇后纠结的神情,收到祥瑞以作表彰的皇帝及其朝廷上下却很是兴奋。这说明了啥?说明咱们干得好啊!
铺天盖地的表章面前,胤礽的信心又增加了。他原有些浮躁的,看,即位快两年了,正经大事一件还没干就看到了这许多困难,虽然已经布下了许多棋子,都还没到成熟可用的时候,也是有些压抑的。
现在,胤礽的表情就是笑眯眯的,弘旦待立一旁也是面上带笑。
胤礽对着表章看了一看,又跑到那株祥瑞跟前相了一会儿面——这祥瑞现在被他放到屋子里朝夕相处来的。弘旦瞥瞥眼,也挨挨蹭蹭又过去观赏了一回。
胤礽对儿子道:“当实心任事,使祥瑞常见啊!”
弘旦连忙答应了下来,又狂拍他爹的马屁:“这是汗阿玛治世太平所致。”
握握拳头,胤礽又跑回去继续工作了。目前来说,民政比军政为要紧,工作的重点就是这个了。任命鄂海为陕西四川总督,额伦特为湖广总督,高其位为湖广提督。
批完,没有发给大学士去写成圣旨颁,而是先让儿子看。
弘旦一看,这三个人都是中老年,是康熙发掘出来的,尤其前两个,称得上是“循吏”了。对胤礽来说,最幸运的是,他们都是旗人。这其中额伦特更强大一些,他姓科奇哩氏,满洲镶红旗人,以廉洁著,康熙曾把他与张伯行并称,说这俩在督抚中操守最优。
“汗阿玛所用得人,两地治矣。”这倒不算是拍马屁。
“如何得治?你且说说看。”
弘旦便分析了两者履历,后道:“督抚正是该用这样的人。”
胤礽摇摇头:“我用他们至少有两样。”
胤礽把这些“循吏”放到各省,就是为了给经济改革作准备。确定方案之后,这些人对于利国利民的事情会遵守,并且算是清廉,这也这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在推行新政过程中出现“好经被歪和尚念坏”。同时,在还没有确定解决社会经济矛盾的方案之前,他们的操守、能力,可以让他们把治内出现的问题最大限度地解决,拖延社会疾病的发作时间,为改革争取时间。
继续朝廷机会主意教育,做事情不能只看眼下,除非刀架在脖子上了,否则一定要考虑得全面周到,人尽其用,物尽其用才好。
弘旦受教,认真记住这一点。
接着,胤礽位此祥瑞之机,颁赐诸“循吏”,不论死活。死了的表彰本人、赏赐家人。活着的,表彰、赏赐本人,如果本人在职,还要“加一级”,本人不在职的,就记下子孙的名字,待考而用之。
每人的表彰中,都有轻省便民之字样。特别对废除盘剥杂税的人提出了表扬。这其中就有改赋役的石琳,他死了,家里儿子石文英又是都统,就再赏银。徐潮是退了休的人,他儿子徐杞是新科进士,就被胤礽特别记住了。刘荫枢在职,表彰,加一级。
等等等等,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信号:老子要抚民,你们不要盘剥得太厉害了!
因徐潮,又想起来节天下火耗。这会儿除了交粮,还要交银子,百姓交上来的银子成色不一,又有多少之分,零零碎碎,要交由官府统一铸成标准大小、炼作标准成色的银绽。这中间会有损耗,官府肯定不会贴钱,就要向百姓多收一点,这就是火耗了。
简单地说,所谓火耗,就是你买衣服时服装厂给你在衣服里多缝的那一个扣子。
这也算是有道理的,当官的俸禄本来就少(不算贪污回扣),让他们补未免太过份。但是,火耗也是有一个比例的,你回炉铸银子,熔铸一两银子要有百分之几的损耗,是有个大概比例的。一开始的时候这比例还算合理,后来就有头脑灵活的官员发现了,只要稍微提高一点火耗比例,就有一大笔钱入账。
有一干捞钱捞得太入迷了的官吏,把这当成了一项大收入,最后都成了官场通例了!火耗越加越多,人民负担越来越重。已经不是多缝一粒扣子,而是要你把衣服里子上都钉上扣子了。如何承担得起?
徐潮任河南巡抚时,把火耗降到了一分以下。胤礽颁令,就是以此为标准。上谕里还把小民生活描绘得极惨,什么连得气候不好啦、又有盗匪横行啦。然后,话锋一转,你们还这样收,不是要逼得百姓没活路去造反么?谁要因为盘剥过重弄得治下生乱,我抄你家哦!
父子俩教学完毕,这才轮到大学士详知。李光地心道,这皇帝是真要干一番事儿了。成!折腾小民、折腾百官,总比折腾士绅要强。
王掞是大力称赞皇帝爱民。
马齐也得承认,现在的官儿是不管不行了。接着他又提出了另一件不太讨喜的事情:“齐世武一案,至今未决,赵申乔又上本了。”
赵老先生的工作态度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的,虽然调换了岗位,但是原来工作他还是坚持要自己收尾。你们俩贪官不想混了,居然诬陷言官!诬陷什么不好,诬陷人家贪污!真真正正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胤礽的脸刷地就沉了下来:“知道了。”齐世武、托合齐,没办法再保了,这两人贪污啊、结党啊、往死里报复人啊,不适合眼下的形势需要。
“让他们以原品休致吧,”胤礽想了一下,“高遐昌补完了钱再做他的给事中。”
李光地看了马齐一眼,又正色对胤礽道:“齐世武是兵部尚书,托合齐步军统领,这两个缺还请皇上示下。”
胤礽闭了一下眼睛:“令格尔芬暂领兵部,步军统领么……着石文晟起复!”
弘旦的耳朵动了一动,又恢复了平静。
让大学士去拟旨、传达上意,胤礽吩咐弘旦:“显王后日娶妻,你与弘晰、弘曈他们都去凑凑热闹。”
弘旦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儿子遵旨。”
“瞧你乐的!”胤礽笑骂一句,又感慨,“我比你还大些的时候,听到出宫凑热闹也是乐得不行。去吧,礼也是要送的,备好了给你额娘看看。你是得娶得媳妇儿管管这些琐事了。”
弘旦耳朵一红:“阿玛,阿玛要是没有旁的吩咐,儿子去给额娘请安了。”
胤礽忍不住伸手,咚地崩了一个脑崩儿到弘旦的额角上。
弘旦抬头,笑嘻嘻地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清帝还是很看重农业技术的,康熙还努力研究过水稻的种植推广,主要是往北推广种植、研究早熟、多季稻,不过好像不包括祥瑞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