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搬家,说是项大活动,真要动起身来,也不是很费力气。粗活累活有人干,到了皇帝皇后这个级别的,连清点东西都不用自己动手,自然有人揣摩上意,把你平时用惯了的一一打包带回紫禁城。
帝后二人是不用注意自己的东西了,却要关注几个人。第一个是太皇太后,老太太俨然本朝一宝,又上了年纪,万不可掉以轻心。胤礽与淑嘉都先后几次或亲至或派人,千叮万嘱,命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人一定要小心。
其次便是宫中内眷,包括未成年的皇子、没出阁的皇女,此外还有皇帝的幼弟康熙的二十阿哥允祎。这些人的乳母、保姆别的不干,也要把他们给看好了。
以上这些人固然重要,却是屡次搬迁,左右伺候的人也有了经验了。今年这次搬家还添了一只大熊猫——二阿哥弘晰之妻喀喇沁乌梁海济尔默氏。咳咳,就是格根塔娜,这么郑重地报出她的姓氏,乃是因为她身怀六甲,快要生了。不管生男生女,上户口的时候要报孩子妈的姓氏,而不是闺名。
格根塔娜的预产期就在九月,亏得没有生在畅春园,不然这月子都没法儿坐了。直挨到要搬回宫里她还没生,淑嘉算是出了一口气。
回到了宫里,休息了几天,格根塔娜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弄得两个婆婆都犯了嘀咕。
快到冬天了,太阳落得早,快要掌灯的时候有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坤宁宫里来报信:“主子娘娘,二福晋要生了,二阿哥打发奴才们来禀主子娘娘。”
淑嘉一听,连忙起身:“赵国士,你去前头禀皇上。红袖,咱们去看看。”
这回也不自己走了,步辇抬着就往后面乾东五所而去。弘晰处小太监也一路小跑跟着,时不时回答淑嘉问的问题:“回主子娘娘,二阿哥也打发人往茂主子处了。御医也宣了。”
到了地头,茂妃已经到了,她住的地方比坤宁宫离乾东五所近,自然早到,她的辇也在门外放着呢。淑嘉进了院门儿,里面一片心不在焉,有交头接耳的、有东张西望的、有跺脚搓手的,连开道太监的口哨声都没听到。林四儿站出来狠拍了两巴掌,仿佛有谁按了一下暂停键,宫女太监立刻定格,然后忽拉拉跪了一地,再然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淑嘉没理会这么多,径直往后头走,在后院正门廊下看到了弘晰。弘晰本在来回踱步,忽然觉得情形不对,一转头,就看到了淑嘉,匆忙过来请安:“给额娘请安,额娘……这……”
头回当爹的人,各种混乱。
淑嘉道:“你到一旁去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稳婆呢?进去了么?御医也备好了?”
弘晰道:“都叫来了。”
“乳母呢?”
“也来了。”
“我进去看看。”
在屋里看到茂妃并不希奇,她的辇还在外头摆着呢。里面也是进进出出,各个年龄段的女人在那里发声。住在附近的福晋们也纷纷过来,格根塔娜的叫声很凄惨,头一胎,比较艰难,听得淑嘉很是不忍。自己生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别人生孩子的时候,真是各种惨不忍睹。
这屋里比外面还要惶恐,各种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鼓励、指导格根塔娜生产的声音。茂妃根本就坐不住,那里面在生她的孙子,坐得住才怪!她也在踱步。
淑嘉一到,茂妃请安的时候气息都不太稳了:“主子娘娘。”
淑嘉一摆手,屋里登时静了不少。两人坐定,淑嘉开始问情况:“弘晰在外头也是六神无主的,说是御医、稳婆、乳母都来了。你这里是怎么布置的?”
茂妃自己也生过孩子,也看过别人生孩子,经验还是有的:“我叫他们又取了参来,切片煎汤都好,给孩子添一把力气。她这是头一胎,本就艰难些。”
正说话间,里面又是一阵很凄厉的叫声,把两个人的谈话都给打断了。
茂妃又要坐不住了,伸长了脖子往内室的方向看:“这叫得也太大声儿了,唉呀,这孩子!她,气都使完了,要怎么生?好歹留着劲儿,把儿子生出来再……”
这弘晰还要拍拍门:“额娘,里面怎么了?”
淑嘉一顿头疼,扬声道:“你把御医叫到跟前伺候着,有事儿里头会传他们,你这个帮不上忙的甭跟着裹乱!”
外面传来弘晰的跺脚声。
茂妃双手合什开始宣佛号,神神唠唠着念着什么。里面格根塔娜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只听到稳婆、嬷嬷的鼓劲儿声。
又过了一会儿,格根塔娜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淑嘉听得分明,她叫的是“额娘”。
淑嘉一怔,听到这一声“额娘”,淑嘉绝对不相信是在喊自己或者茂妃的,大概是喊的三公主吧。
淑嘉忽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你额娘也想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你给我攒着劲儿!”淑惠忙跟着走了过来,与她站在一处,看看姐姐的脸色,不敢开口。
……
……
……
折腾了许久,直到深夜,格根塔娜才产下一子,正是皇长孙。
听到消息,外面也不管是不是夜里了,一齐欢呼出声,又往各处送信。然而宫门已经下钥,淑嘉又发命令,附近福晋们各自回去,宫女太监各安其位,派出两拨代表,分别往宁寿宫、乾清宫处报喜。是喜信儿,也不足以动摇宫禁,只是隔着门把话传出去,再由门上当值的太监往前头报。
分派完毕,淑嘉一转头,茂妃母子已经忍不住围着新鲜出炉的小包子在那儿欢笑呢。新出生的孩子红红皱皱的,也不见多可爱,尤其在不是自己亲生的时候。淑嘉张望了一眼,又往内室走去,红袖道:“主子娘娘,您别进血房。”
室门半开,淑嘉望进去,只看到半边屏风。推开红袖,往里走了几步,格根塔娜居然还清醒着,以淑嘉的视力还看到她一脸的宽慰。淑嘉呆了一下,旋即明白,她是会觉得宽慰的,即使现在丈夫婆婆没有围着她。
看到淑嘉进来,格根塔娜吓了一跳:“额娘,您怎么进来了?”
淑嘉笑笑:“你刚才叫我,我能不来么?孩子很好,弘晰和你婆婆在看呢,你安心静养,我去看孩子了。”
格根塔娜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淑嘉转过了屏风,她才又叫了一声:“额娘。”
淑嘉扬起一抹笑:“小阿哥抱来我瞧瞧。”
弘晰略有不安,他抱着儿子的时候其实是想跟两个妈都显摆一下的。错眼不见,嫡母消失了,然后又从里屋冒出来了。茂妃还沉浸在抱了孙子的喜悦里,弘晰就没提醒她,免得她多想。
等淑嘉出来了,又对他使了个眼色:“跟你媳妇说句话,可辛苦她了。”
茂妃恍然:“对对对,”往里走了几步,对着屋里说,“孩子,你辛苦了。”
弘晰方重又笑了起来:“哎。”
据说,产房外头,关心孩子的是婆婆,心疼产妇的才是娘家妈。
善哉斯言!
不说茂妃了,淑嘉也是比较关心孩子多过大人,真要来个二选一,甭指望这里有谁说一句‘保大人’。淑嘉自嘲地笑了笑,也就是弘晰不是亲生儿子,她对这个新生儿的重视度还不够,才能抽出身来看一看格根塔娜再看新生儿。
女人啊!
低下头,淑嘉再看这小孩子,居然顺眼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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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孙子了!
消息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传遍了京城内外,除非这孩子马上夭折,不得你就得准备他的礼物,尤其是近亲,洗三的时候大家必须添盆的。
胤礽心情不坏,暂时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升级做了祖父,以后做事要小心,不然就是“老不修”,他现在还只是觉得自己家庭兴旺。所以这几天举凡不是特别重要的申请,胤礽批准得就特别地爽快。
诚王也拿到了他早打上去的报告,胤礽批准了他为儿子弘晟请封世子的要求,然而皇帝似乎高兴得过了头,就写了个“知道了,着有司办理。”居然没有想到诚王现在只是郡王,要给他升一级,以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有高兴的,就有骂娘的。九爷不幸就遇到了一个,他还不好躲。
允禟这是跑出来看宜太妃的,眼看要出孝了,过了二十七个月,裕祭太庙之后,本次丧礼就算是画上句号了。胤礽留弟弟们在宫中居住的理由就是守孝,现在丧期过了,他们都要搬出去了,再不出去住,盖好的府邸放在外面都要变成鬼屋了。
允禟来看宜太妃,顺便跟他五哥商议一下:等我搬家了,是不是把咱妈接到我家里住一阵儿?
宜太妃是愿意到允禟那里“小住”的,允祺也不好拦着,自是答应的,但是有个条件:“额娘可别到了九弟那里就忘了儿子。”
宜太妃道:“忘不了~”
允禟就乐呵呵地问宜太妃喜欢什么花、什么树、想要什么式样的家俱、要什么样的摆设:“儿子都给您弄来。”
宜太妃嗔道:“我现在这里的样儿就很好,不过——你再给我养一池子锦鲤就更好了。”
允禟大包大揽:“包在儿子身上了。”
允祺心道,明儿就让他们弄一池子鱼来!对宜太妃道:“额娘,他那宅子,也是内务府办的,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儿子跟弟弟再商议商议,省得他跟底下奴才们打擂台!”一个眼风扫过去,允禟吐了吐舌头。
宜太妃笑眯眯地:“去吧去吧。”
两兄弟到了允祺的书房,先说的当然是允禟的宅子。他的爵位在那里了,某些制度上就有欠缺,不过允祺还是答应,按照允禟的要求,把他的花园再作微调,里面加一座亭子。
允禟笑嘻嘻地道了谢,又问允祺近来如何:“五哥差使忙不忙?”有闲功夫大家一起发财啊。
他不提还好,一提,允祺的火气就上来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气呢,何况这样来回折腾:“先前裕王请封世子,我们就已经折腾过一回了,顶子我们倒是有备用的,原先做好的衣裳都要重新改了来!这也还罢了,左右这些东西还没弄全乎。这弘晟成亲一应要我们采办的家什都弄齐了,老三又出幺蛾子了!”
允禟咽了咽唾沫,他从来不知道他五哥能把这么一大段汉语说得这么流利!
(允祺:跟他们打擂台大家都说汉语,磨出来的,哥容易么?TT)
允禟:“……”他其实是想跟他五哥来谈一笔生意的,说起来他的家业是越发大了,但是尤觉不足。九爷对京城搞的是高端的洋货奢侈品,对外,他是贩卖大宗瓷器、丝绸,也算是奢侈品了。但是,本钱依旧不够。
他五哥管着皇帝的小金库,有钱,挪借挪借也是就有之义,再没有比这个更方便的了。他打的主意是:内务府注资,生意既有了本钱,又有了官字招牌。以前再有背景,那也是“私”的,有了内务府就不一样了。当然,内务府也可以派驻人员监督嘛。
安慰了一会儿允祺:“老三从来都是倒三不着两的,您办差又不是为他办的,您只当领了皇上的差使不就行了?”又因为他与石家合伙,彼此关系尚可,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办得好了,坤宁宫那里也会承您的情的。再说了,弘晟也是自家侄子么。”
好容易把允祺说回转了,允禟就试探性地提出了要求。
允祺惊讶地道:“内务府的银子?”五爷微觉蛋疼。
内务府有银库,却坑爹地设在紫禁城里1,怎么搬?再者除了必需的流动资金,内务府都有固定的投资项目,比如“赏”给大商人(可能是盐商或者其他商人)当本钱,作为投资,干等收红利一类。这都是连着一大批利益集团的,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五爷这个老实人是不想干的。
允禟很是气闷,转眼又出了一个主意:“五哥您有意思没有?那可真是很划算的买卖!”开始忽悠,描绘美好蓝图,一副外国人很傻很天真、外面钱多人傻去了就有钱拿的表情。
五爷一摇头:“我手上没那么多钱。”
不是吧?!你开府比我早,还死抠门,又不在朝里建立势力,你还哭穷?
五爷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家胖弟弟,他的钱都拿来置田买地收租子去了,他不搞风险投资。
允禟一副被打败了的模样:“五哥你……”我这么机灵的人怎么就跟这个榆木疙瘩是一个妈生的了呢?
只得嘱咐了允祺一句:“弟弟的亭子就拜托五哥上上心了。”跑去跟宜太妃道了个别,九爷回去憋坏点子去了。
这一憋,还真让他给憋出来了,内务府有两人坐镇,另一个就是老十二允祹。这位也是个布景板,但是比老五要灵活一点,也稍微不那么稳重一点儿,呃,就是会偶尔抽风。
被老九一忽悠:“五哥大约是为了避嫌,他又有些不开窍儿,我这就求到十二哥这里来了。这买卖我自有做熟了的人,并不用十二哥多费心的。”最后还暗示,你作为主管领导,有回扣拿哟~
允祹被忽悠上了贼船:“我得去看看账目。到时候跟皇上说,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这还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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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的生财之道胤礽也是知道一些的,对于这种强行发本钱进入赢得行业的作法,他也不算陌生。就是对他九弟有点不放心,用怀疑的目光把老九看了又看,胤礽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回来问老婆:“当年办西洋玩器买卖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淑嘉眨眨眼:“记是记得,不过我没亲自办,只是听他们说说而已。”
胤礽又问了盈利情况等,得知颇为可观,便把允禟的提议说了出来。
“啊?”
“怎么?”
“这事儿是内务府派人呢?还是只出钱?要是只出钱呢,亏了怎么办?可有做保的?”国有垄断大中型企业,亏损是常态,等到亏损得上头看不下去了要整改,可不就定要出什么状况了。不行,得告诉娘家人,这事儿不能再搀和了。官商什么的,最难搞了。
胤礽想了想,估计是想到了前任织造的可怕亏空:“赏些本钱,内务府派人只管看着银子账目,旁的事情只管叫老九他们去做。”
老九那个只进不出的?淑嘉越发决定要让娘家退出这份买卖,皇后娘家又如何?真出了事儿,老九的姓儿就是护身符,旁人就没这个好运气了。朝廷上下现正在追亏空呢。
淑嘉小心地道:“先少给一点儿试试?”
胤礽苦着脸:“想多给也没有银子啊!”
“……”怪不得他连挣扎都没挣扎就已经默认想注资了,犹豫还只是犹豫老九是不是靠谱。
不管怎么说,允禟的初步愿望是达成了。淑嘉也派人往家里传了话,但是石府的回信就很值得玩味了。家里是赚了不少钱,然而人丁繁茂,女儿们又嫁得不错,嫁妆又是一大笔,真的很需要钱。
家庭会议的结果是:先观望一阵儿,九爷要真是不着调了,再说。
淑嘉颇为无奈,遥控就是有这一条不好!你觉得自己是真理党,人家也不愿意当牵线木偶不是?凭谁来看,国家注资,官府护航,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下里怄上了气,还是苏州织造府来的一封信让石家人改变了主意。内务府注资这样的事情,苏州织造那里当然是听到了的,蒋霆连忙回来跟淑怡说:“了不得!”
淑怡颇觉奇怪:“风调雨顺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蒋霆道:“你道内务府的钱是那么好拿的么?”他现在混这一块儿,比较熟悉情况,一一解说,“比如盐商,拿了银子,逢到灾荒、战事、南巡……都要你‘乐捐’一下儿,这哪受得了啊?”又举出例子,当年曹寅兼盐政的时候,某次有事,这货直接给康熙上书,咱们这里积极响应中央号称,每卖一石盐就捐一两银子。
别以为盐商很肥很幸福,猪羊肥了有啥好事儿?就算你有后台,要不到你头上,买卖做不下去,你的本钱就烂在里面了。
淑怡一听也急了,连忙写信回京里。一来一去,京里都在准备祫祭了。
感谢内务府要准备祫祭、十六、十七、广善、弘晟的婚礼,又临近年底,正在往回盘银子,虽有允禟催着,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把钱发下来。
石家接了信也有些急了,连忙向允禟表示,这买卖咱不干了,那啥,明年儿子要娶媳妇儿了,手头紧,这股份就盘给你了吧。
允禟挽留道:“眼瞅着机会来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要是手头紧,我先给你们挪借挪借?”
石家人哪里肯依,只要求九爷给个公道一点的价格就好。允禟实在不值得这一大把的股份,又不想让坤宁宫觉得欺负了她娘家,还张罗着让老婆出面跟石家女眷一起到坤宁宫里说明一下。
淑嘉根本不用她们来解释,听到散伙就开心得不得了了。
皆大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1]记得当年去故宫参观,在工作区(前朝)看到一间大屋子,柱子上挂着牌子,上书“内务府银库”,太shock了,我反而把这座宫殿的本名给忘了。
D!原来皇帝这个“封建社会最大的地主头子”还如此纯朴地保持着乡间土地主有钱埋床底下自己看着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