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同一如既往的紧张,他以前只是个大户家的账房,负责给老爷管管帐,除了会打打算盘记记帐之外,没别的本事,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是好歹在村子里面也算是有头面的人物,日子还过得去。
可是好日子两年前却到了头,前些年陕西大旱,饥民遍地,官府又不思振抚,却还要变本加厉的盘剥,闹得天怒人怨乱兵四起,结果他的主子也是个缺德的人,抱着满屯的存粮不肯放赈给周边的那些饥民,不知道早先得罪了什么人,一天晚上突然来了几百号乱民,闯入他主子家嘁哩喀喳,将他主子家的人杀了个干净,粮食钱财抢了个精光。
他这个账房先生自然也在清算之列,家里被同样被抢了个精光,连房子也被乱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好歹因为他为人还算是老实,并未做过什么恶事,所以好歹保了一条命,但是自此他便失业,流离失所彻底体验到了那些饥民们的苦处。
官府镇压不了乱民,倒是不少官兵比乱民还要凶厉,白天当兵,晚上当贼,甚至明目张胆的也加入抢掠的行列,陕西基本上局势烂的没治了,失业的他四处流离,想要投亲靠友,可是这乱世人人自危,谁又能养活他这样一家人呢?几经流离之后,他却再也找不到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两年下来之后,他老婆孩子都被饿死,他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的死去,却无力救他们,就这么眼看着他也一样要被活活饿死的时候,肖天健带着那个铁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他和赵二驴这些人混迹在一起,走到了长武县境内之后,他们几个无家可归的人都饿得没走路的力气了,好不容易在一个庄子外面,找到了一个破旧的祠堂,于是便纷纷歪倒在祠堂外面,想要歇歇气寻点吃的东西,可是他们等来的却是一个提着一根哨棒长了一脸横肉的家丁,这个家丁还牵了一条恶犬,看到他们便凶巴巴的赶他们立即离开。
可是他们这几个人早就没走的力气了,赖在祠堂不肯离开,那个家丁便露出了一脸的狞笑,居然放狗让恶犬来扑咬他们。
被吓坏的他们纷纷落荒而逃,但是饿的手软脚软的他们又岂能跑得过那条恶犬呀!一个同行的乞丐居然被那条恶犬当场活活咬死,眼看他们几个也都难于幸免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后生,带着一个黑瘦的年轻汉子,替他们拦下了那只恶犬。
他们惊恐万状的看着那个年轻后生飞起一脚便将那只恶犬踢了个跟头,紧接着飞身扑上去,死死的勒住了这只恶犬的脖子,就当着众人的面,生生将这只恶犬用胳膊给勒断了气。
意外出现的这个后生这才救了他们几个一命,可是事情还不算完,不待他们几个跪下对这个后生称谢,那个提着棍子的恶奴很快便追了过来,一看到有人弄死了他带着的狗,当即大怒,骂了一句:“兀那汉子,居然连我们老爷的爱犬也敢打死,我看你真是活腻味了!找死看打!”言罢之后便举着哨棒挂着风声朝着那个后生打了下去。
就在靳同他们几个为这个后生担心的时候,却只见这个后生一把在背上的长条包裹中便抽出了一把腰刀,二话不说一刀挥去,便将那个恶奴给斩翻在了当场,接着补了一刀了结了这个恶奴的性命,然后一脚便将恶奴的尸体踢到了路旁的沟中。
这个后生似乎也饿的不轻,拖了死狗便离开了这个庄子,找了个无人之处,立即用刀把这条死狗剥了皮,让那个黑瘦的汉子捡拾来了一些干柴,就地便将那只死狗架在火上烧烤了起来。
那种烧烤狗肉的香味靳同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已经几天粒米未进的他和其他几个流民,虽然被这个后生吓坏了,但是却架不住求生的本能,看那后生弄了一条大狗,又刚刚出手救下他们,于是他们便胆战心惊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俩后生的身后,当问道这股烤狗肉的香味的之后,他们便眼巴巴的蹲在远处,一个劲儿的吞着口水。
虽然他们已经快要饿疯了,但是因为刚才那个后生的狠辣表现,让他们倒是不敢从后生那里抢这些狗肉,只想他们吃饱之后能也给他们剩下一些残羹剩饭。
后生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一直在烤着那条恶犬,直至烤熟之后,便和那个黑脸汉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引得靳同他们几个看着他们二人大快朵颐,却只能馋涎欲滴的看着,那种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呀!
直到那个后生扭头冷冷的撇了他们一眼,站起身拎起了那些狗肉,走到他们面前,对他们问道:“你们想吃吗?”
于是靳同他们几个立即跪下,把头在地上磕的邦邦响,恳求这个后生能赏给他们一块狗肉,能活他们几人的性命,但是那个后生却冷冷的对他们说道:“想吃狗肉可以,那么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干!”
这个条件很简单,有前面他的仗义相救,加上这狗肉的超级诱惑,至于这个后生想要他们跟着干什么,在靳夫子这些人眼中,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于是从此之后让他们这些人便跟在了这个高大后生的身边,成了他的手下,而救他们的那个高大后生,便是眼前他们的这个掌盘子肖天健。
自从他们跟了肖天健之后,肖天健便带着他们开始为匪,从长武县一路走来,他们沿途抢了几个富户家,也多少获取了一些粮食钱财,得以活了下来虽然当了贼,不过靳同和赵二驴之类的这帮人有所不同,靳同并不能像其他那些人一样,去砍人杀人,他天生胆小,即便是时势所迫,但是却还是见不得血腥,他这辈子只干过拿笔记记帐什么的,要他做这个事情,他还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来,所以每每干活的时候,靳同都会吓得瑟瑟发抖,甚至会尿裤子,远远的躲在后面,其结果是大家伙都瞧不起他,觉得他只不过是个废材罢了,跟着他们只能吃闲饭。
要不是肖天健的话,估计早就又被这些人赶走了,饿死在路边了,靳同也时时痛恨自己的懦弱,他很想也变得狠辣、强悍一些,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当再让他去砍人的时候,他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害怕,一如既往的尿裤子,干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他很自卑,自卑到了极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真不配在这里跟着混饭吃,不过不知为何肖天健却还是留下了他,也不再逼他跟着去打打杀杀,干脆让他负责起了平日分配吃食抑或是保管抢来的财物的事情,暂时还负责给大家伙做做饭什么的,好歹也算是半个有用的人了。
跟着肖天健这段时间,靳夫子以他以前看人的眼光,却无法看透肖天健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因为肖天健的头发很短,跟旁人有很大的不同,倒是有些像是个和尚或者喇嘛,但是和尚和喇嘛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从他的身板上来看,有时候靳夫子他们觉得肖天健可能是个当兵的,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如此杀伐果断!
但是肖天健从来对自己的出身都闭口不提,让所有人都只能暗中猜测他以前的身份,没有人知道肖天健是什么地方的人士,更没人知道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而肖天健的身上始终披着一层神秘的色彩,加上他处事公道,待他们这些手下也十分不错,身材高大做事果断,所以他们这帮人倒是很是对他很是敬畏。
一想起今天他们要去干大事,靳同又开始忍不住的微微哆嗦了起来,攥着手里面那把枣木棍,木棍也早已被他手心出的手汗浸湿,两腿变得酸软无力了起来仿佛灌铅了一般沉重。
忽然间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正在高度紧张的靳同差点跳了起来,但是随即他便看到了肖天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肖天健坐到了靳同的身边,对他说道:“靳同,今天晚上你就不必和我们一起进去了!我们还有一些东西,不可能都随身带着,丢了也不行,你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负责看管这些东西!还有我那匹马还栓在沟底,你也照料一下,等我们出来好了!要是弟兄们天亮之前出不来,你便带了这些东西自己走!”
正在紧张之中的靳同听罢之后如蒙大赦一般,突然间感到一阵放松,整个人几乎都瘫软下去了,他甚至也有一种想要老泪纵横的感觉,对于这个掌盘子的这种安排,他当然知道,这是在照顾他了,所以他立即跪倒,重重的给肖天健磕了几个头,几乎是用带着哽咽的声音答道:“小的无能,处处要掌盘子照顾,请掌盘子放心,小的一定会照料好这些东西,等掌盘子你们回来!小的知道自己没用,帮不上掌盘子您,但是小的也知道知恩图报,以后小的这条命就是掌盘子您的了!”
赵二驴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一眼靳同,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多饥民,肖天健随便抓来一个,都比靳同这个废柴要强许多,怎么偏偏要留着这个没用的家伙混吃混喝呢!
不过他也不敢多嘴,自己找了一块砾石,坐在地上打磨着他手中的那把三齿粪叉的铁尖,使之稍微锋锐一些。
肖天健淡淡的搀起了靳同,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他开始也很讨厌靳同这样懦弱的性格,甚至也动过将他赶离的念头,省的养着一个白吃饭不干活的人,这乱世本来就该是强者生存,像靳夫子这样的人,人气自生自灭拉倒。
但是他当得知了靳同以前的职业之后,却改变了态度,对靳同照顾了许多,因为他知道,自己队伍里面少不了像靳同这样一个人物,眼下他们确实很穷,但是他相信,凭借着他的本事,迟早他会发达起来的,而靳同难得识字,会记账算数,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再小的队伍也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帮着他打理一些有关这方面的事务。
而且他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靳夫子这个人虽然性格十分懦弱,但是却很是诚实,这样的人在这个世道也算是难能可贵,心地也算是善良,应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以后管理个后勤缺不了这样的人,与其以后再去找,倒不如先培养一个忠于他的人出来,所以他才会一直对靳同有所照顾,否则的话,他估模着不用他表态,其他人也早就把靳同赶出他的小队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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