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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神情淡然,若不是疼痛让他眉宇间有略微的纠结,这倒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然而他吐出的话却不好听,他说:“可能割到脉,你会处理?”
语气里有怀疑,苏婉儿憋着火,板着脸说:“你教。我学,你的生死,你负责。”
“好。”他言简意赅。
“似乎应该先清创。”苏婉儿询问。
“那是医生的事,现在只需要止血。”他有些不悦,似乎恨不得将“医盲症”立刻颁发给她。
“那,你说。”苏婉儿瞧他一眼。暗想:他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这到底是有差别的。
于是,他让她选止血药品,还让她选蝴蝶型的绷带。然后教她如何使用,他自己则是紧紧扎住手腕。苏婉儿有些不放心,又用药箱里的带子紧紧绑住他的手腕,这才拿剪刀将狭窄的袖子剪开,撒上止血药,然后用纱布紧紧压上去。
“你压住。”她说,一边收那些器具,一边对那站在门边的女子说:“你不知道给他的人打电话么?”
那女子讶然,神色有些阴郁。苏婉儿就当作没看见她的敌意,把药箱收好丢给她,说:“他的伤口比较深。得立刻去医院。你磨磨唧唧的,自己男人受伤,不知道打电话么?”
那女子脸色更难看,她也懒得理会,反正她今天就跑路,从此之后,天南海北的,你要记仇就记吧。反正中国十几亿人,还真跟你没这个缘分的。
“你说要帮我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悦,提醒苏婉儿。
苏婉儿立刻退到自己屋里,站在门内,说:“我的话不具备说服力,你的手下不一定相信我。”
那女子终于是打电话了。男子也不管,只看苏婉儿,低声说:“你这打扮可真不怎么样。”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一是祈求你的手腕不会感染,小伤酿成大祸;二是好好想想怎么跟女朋友相处,避免流血事件,伤感情。”苏婉儿啧啧地说,一脸嫌恶,很有点过来人的姿态。
他铁青着脸看她,眼神波澜不惊,看的苏婉儿发怵,她连忙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我要去做事了。”一说完,立马关门。
就在关门的刹那,她分明听到隔壁的女人在说:“你们上来,四少受伤了。”
“四少”这个称呼,那女子似乎不太习惯,说得有些生硬,声音也很轻,可是在苏婉儿听来,却是石破天惊,如同惊雷滚过房顶。
刚刚才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刚刚才想清楚,那一段只是少女了无痕迹的春梦。可是,听到隔壁的女子说“四少”,往事又是一幕幕掠过,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开门去看。
不过,终究还是忍住。这时刻,逃离深宁市才是正道,别的全都是浮云。苏婉儿这样说服自己,就靠在门背后很久,很久。听到人来,人去,直到后来悄无声息。她才打开门看楼道里,已经没有人,隔壁的门也紧闭。只有那楼道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证明方才的事确实发生过。
苏婉儿松了一口气,认为现在是离开深宁的最佳时期。她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出小区。深宁市的初秋,依旧像是盛夏,热得人死不瞑目的。
苏婉儿因为戴假发,浑身汗涔涔的。先是打车去最近的超市,表面上是买零食,实际上是在超市里的洗手间换了衣服,丢弃了假发,只戴了那副黑框眼镜。又在超市里转了几圈,拿了寄放行李箱,确信周遭没有人跟踪,这才打车去深宁南站。但她并没有在南站上车,而是又打车去西站,坐汽车一直往深宁西去,去北海。
当天夜里,车到北海。苏婉儿一直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在附近找了一间宾馆住下,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心里憋闷。想要给爸爸打电话,又觉得不妥当,只好作罢。
就这样一直到睁眼天明。第二天,她没有马上启程,是想留在北海看看当前的形势,自己是不是成功地甩掉了那些人。
第一天,去北海海边玩;第二天,逛附近的古玩市场;第三天,逛北海的民俗区。
就这样,她在北海停留了三天,没有发觉异常,又剪了更短的头发,换了平素里的淡雅装束,打扮得有一些像想学男孩子的高中小女生。她这才辗转去南宁,然后飞往杭州。到达杭州,是上午,天阴沉沉的,杭州已经秋凉。苏婉儿在等车的间隙,买了一件针织的毛线外套穿上,一刻钟也没法停留,直接坐车去县城,然后于黄昏时分回到清风镇。清风镇像是所有江南水墨画的小镇那样,只不过,这里的水真不是水墨画里那么多。但这里的土,却是极好的。于是这一代自古就是出产好陶瓷作品的地方,几乎家家都有瓷窑,都有一手绝活。
这清风镇就是苏婉儿真正的家乡,虽然,她并不是在清风镇出生,甚至不是在江南出生。而是出生在大西北,那个风沙弥漫出苍凉的几朝古都。据说,当年爸爸虽然只是继承祖上手艺,接管家里的小瓷窑作坊,但也算是识文断字,也会偶尔写一些小诗文。而妈妈虽然因为家贫读书不多,但酷爱学习。于是,因为一首发表于报端的小诗,爸爸妈妈相识,鸿雁传书,从西北到江南,再从江南到西北。就这样一年,感情越发笃厚,爸爸毅然不顾爷爷的反对抛掉小瓷窑,到西北去和妈妈在一起。妈妈的家境并不好,并不能给他们什么,反而要他们时常接济。于是妈妈爸爸在长安市区打工赚钱。苏婉儿兄妹俩就出生在长安西南的贫民区。听说生苏婉儿时,还因为难产,不得不送到医院去。为此,家里大半个月都吃咸菜。这是后话。
后来,妈妈去世,外公那边也因为有小姨父的支持,日子过得好,越发不待见挣不了几个钱,还一身债务的苏晨和。再加上爷爷病重,苏爸爸决定回到故乡。于是,苏婉儿跟着爸爸回到了清风镇。她在镇上又上了一个初三,以适应东部的课程教学,而苏爸爸继续做陶瓷工艺,尤其是青瓷这一块。当然,苏爸爸有时候也接一些黑活。所谓黑活就是做赝品。苏爸爸手艺很好,常常能做到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地步。因为这些都是隐私、密活,给的价钱自然不菲。就这样,苏爸爸靠着祖上留下的小瓷窑渐渐还清债务,日子还算过得去。苏婉儿俨然成了江南女子。
此刻,她跳下乡村客车,就往镇子里奔。虽然年初才见到爸爸,但回到清风镇,还是让她很十分兴奋。
这时,正是微雨的黄昏,那雨扑在周遭,如烟似梦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她也不怕摔倒,啪啪地往家里跑,不料刚转过拐,正可以看到家里房子的一角,却与一个人米色夹克的男子撞个满怀。
“对不起。”苏婉儿道歉。
那人眉头一蹙,嫌恶地拍了拍衣衫就走。苏婉儿对着那人的背影龇牙咧嘴,小声自语:真是个没礼貌的人。
不过,这人从这小巷子出来,大约是来爸爸做赝品的吧。因为这小巷子开了门的就只有自己家了。
看样子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苏婉儿暗自愧疚:自己立马就大学毕业,却还不能真正自食其力,让爸爸过得好。这一次,却还这样灰溜溜地回来。
因为想到这点,她之前那种似箭的归心,忽然就没有了。然后,她默默在小巷子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到家门口,还没有推开门,就听得爸爸长吁短叹的,自言自语:“文秀,我到底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