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门亲,赵辽东兄弟满意,唐氏等更是千愿意万愿意,谁知道却在老姑娘赵棋这个当事人面前碰了壁。
“姐姐还年轻,何不再往前迈一步?姐姐对这林家,有什么不满意的?”赵岭西作为最受宠的幼弟,自小最黏糊姐姐,和姐姐感情最好,就被派来打探原委。
赵棋刚打完一套咏春拳,头上微微冒汗,便拿袖子蹭了一下。她还要噌第二下,却叫小弟赵岭西拉住了。
赵岭西一边掏出自己帕子为姐姐擦汗,一边数落她:“姐姐啊,你怎么能这样粗鲁?小心没人要,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好啊,你们养我一辈子呗”赵棋由着弟弟服侍自己,口中则不以为然。
“我在家好好的,干嘛要嫁到别人家去受苦?到了别人家,我还能这么自在?伺候公婆,服侍丈夫,累个半死,稍微有那么点儿空还得闷在屋子里绣花,光想想都能愁死个人”
“姐是嫌累?厄,林家人口简单,又没公婆,连孩子都只有一个小女孩,绝对累不到姐姐的”
“得了吧,不是说那是个痴情的么?既然是个痴情的,必对前妻念念不忘,我干嘛插在中间,妨碍人家思念亡妻?世上啊,好男人不多了,我可不想亲去毁掉一个”
“姐,你这都什么歪理?正经点儿”赵岭西气急败坏。
“好,说正经的赵岭西,请你转告你哥哥嫂子们,姑女乃女乃我不嫁凭他多好的人才家境,我都不嫁”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阳光从树叶间穿过,有斑驳的光影映在赵棋的脸上,晦暗不明。
而赵岭西,听到他姐姐放出这等话,心中本该涌起惊涛骇浪,不想却是平静如湖。
“姐,你是认真的?”
“是啊,我是认真的。我想清楚了,还是老死家中吧,小弟可要养我哦”赵棋笑笑道。
“好,我养姐姐一辈子,给姐姐养老送终”赵岭西郑重承诺道。“哥嫂他们那里,我去说,姐姐不用担心。”
早该想到的,不是么?这一家子四兄妹,为着那年的事,大哥丢下了刀剑弓弩,再不肯碰,改走文路。二哥倒是不顾兄姐反对,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但是,如今老大不小了,却死活不肯娶亲,不肯,碰女人。自己那年仅有三岁,还不大记事,所以受影响最小,如今,除了决定做个“书呆”外,就再没什么了。
三兄弟都这样了,年纪最长的姐姐,怎么会例外呢?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不过,这样的话,大哥就不必再这么拼了。当年贾家等烂人家来提亲,对姐姐挑三拣四,被拒后又羞辱连连。自那时起,大哥就发誓,必要出人头地,让姐姐即使过了最好的年华,也能嫁个好人家。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
赵岭西传了大姐赵棋的话,赵辽东赵剑南哥俩,自然不会违逆姐姐的意愿。所以,唐氏尽管百般不情愿,也还是把林家的提亲给拒了。但谁想,转眼,宫里就来了道指婚的圣旨呢?
赵棋狠狠发了一通脾气。但她知道,必不会是弟弟们做得。那是弟媳妇唐氏?不,她没这么大本事能上达天庭。那么,是林家?可林家就这么稀罕自己?这可能么?
第二天,宫里德妃娘娘赏下来一堆东西,来颁布旨意的李公公态度颇佳,不用人问,就告诉了赵家人原委。原来,这桩“良缘”,全是德妃娘娘促成的
德妃娘娘姓方,是赵棋母亲方氏娘家里的旁支族姐。方家本是一个寒门小族,就是出了这位娘娘,才开始起来的,尤其是德妃娘家那支。
这位德妃好生了得,本是先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在先皇后打算借月复生子时,她月兑颖而出争取到了这个好机会。等她成功生下了四皇子后,先皇后果然兑现承诺,晋她为嫔。
她失去了长子,但换得的不少,虽伤心,却也算志得意满。之后,又连生二子三女,加上先皇后去世后又回到她身边的四皇子,她共生了六个孩子,凭此,她一举晋封为德妃。
虽然六皇子夭折了,三位公主也夭折的夭折,早逝的早逝,但凭她膝下还有四、十两位皇子,又有妃位在手,哪怕她早已经年老色衰失了宠,也没人敢怠慢她。
但失了宠,物质上再不匮乏,精神上,到底寂寞了。儿孙之外,只能一日复一日的在茶艺、棋艺、插花等闲事上消磨工夫,修炼自身,只盼着有一日,能再有人来欣赏。
这天,她还真把人给盼来了。
“皇上怎么来了,也不派人来说一声,好叫臣妾准备准备?”德妃娘娘喜出望外,“好在,我刚沏了壶皇上最喜欢的大红袍,皇上品品,看是不是味儿更正了一点儿?”
“别忙,我不渴。”当今宣德帝年已六十,却保养得极好,瞧上去不过五十左右。皮肤黑黄,脸颊瘦削,眉眼细长,更显清瘦矍铄。
他不过路过,顺脚进来,本打算站一站就走,但见爱妃眉眼幽怨,仍有几分楚楚可怜,不由想起了昔日恩爱,便端起了眼前这杯茶。
德妃娘娘这才重开笑颜。但嘘了几句寒暖,聊了下儿孙,似乎,就再无话可说了。德妃暗暗着急,好在她及时想到了新话题。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康皇后赞过的那位无双孝女赵氏?”
宣德帝眼睛微眯,略作思考,便道:“记得,先定国将军赵子龙府上的,是个烈女子呢怎么,她可是有了什么新闻?”
“正是呢她这一身烈性,全是承继自她母亲。她母亲原是我娘家族妹,不怕皇上笑话,当年,那赵将军还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我这族妹家却略有些薄产,族叔族婶不愿女儿受苦,便想悔婚。但这两个青梅竹马的长大,我族妹如何肯?便逃出家门,跟着穷小子私奔了。穷小子在东北从了军,她就一个人在边城养活孩子。苦熬多年,穷小子成了将军,他们夫妻才衣锦还了乡。”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赵将军壮烈殉国,她就也跟着去了……”
德妃娘娘语带哽咽,拿玉兰帕子沾了沾眼角,才又欢快道:“好在,我这外甥女是个厉害的,又有朝廷的关照,这家里的天,才又重新撑了起来。”
“只是,这孩子的姻缘就给耽误了。我这心啊,一直为她悬着不想,昨儿我娘家弟媳妇来请安时告诉我一个消息,您猜怎么着?这孩子啊,后福到了,巡盐御史,江南林如海林大人,要向她提亲呢”
“哦,竟有这回事?林如海要续弦了?”宣德帝的耐性本消磨得快差不多了,忽听到林如海三个字,一下子来了兴致。
“那姑娘竟一直没嫁出去?几岁了?平时在家做些什么?家里兄弟们怎么了?嗯,我记得赵辽东,吏部考评得了个卓异呢,小伙子不错,是个踏实肯干的,有出息他家其他兄弟呢?都什么样?”
他又问了几句赵棋及赵家的情况,但德妃却大多答不上来。谁能想到,今天能见到皇帝,而皇帝会对这个如此感兴趣呢?此时,她只恨不能返回昨天,捞着弟媳妇仔仔细细问个遍,最好把赵家粮仓里耗子有几只都打听清楚。
她那边后悔来不及,宣德帝呢,见问不出什么了,再一看,已经消磨不少时间了,那边宫里的娇女敕美人,大概在等着了。如此,怜香惜玉的宣德帝,只好辞别旧爱,奔赴新欢处了。
而第二天,林赵两家亲事的最新进展,就摆在了宣德帝的案头,甚至连林家选中赵氏女的理由都赫然在列。他几番沉吟,最后,大笔一挥,就点下了鸳鸯谱。
圣旨一下,德妃道了句“果然”,就吩咐人开箱子,整了好一份赏赐给“外甥女”赵棋添妆,还吩咐心月复,总管大太监李连生,亲自跑这一趟。
李连生不解了:“娘娘,赵家的将军是空衔,那赵辽东不过新晋的五品官芝麻官,就是林大人的三品,放在朝里又算得了什么?哪里用得着娘娘如此抬举?”
“你懂什么?三品虽不算什么,可林大人的巡盐御史呢?那是皇上的人要不然,我好好的,说起这么桩不相干的婚事干嘛?”德妃娘娘嗔怪道。
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敏锐的,虽对朝廷情态不是很了解,没把握,但她对皇帝很清楚,有把握。这就够了对人不对事,通常才是正解。
“还有赵家兄弟,如今留意下来,也是能看两眼的,都是狠角色呢更何况,他家还连着一个手握实权的唐将军呢”
“就是十皇子提过的那个,拱卫京畿的唐克?”李连生咂舌道。听说,这个唐克手上功夫很是了得,太子前阵子因没能拿下他,恼羞成怒,于是太子小舅子跑去跟人干架,以多欺少,却叫人全打趴下了。不过,太子也真是傻的,这个,也是皇上的人呢连皇上的人也敢动真是
“对,就是小十说过的唐克”听人提到心爱的小儿子,德妃娘娘笑了:“手掌丰台大营,驴脾气,对所有皇子都不偏不倚。说起来,若不是小十说他闺女嫁到了赵家,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门亲戚呢”
“亲戚好,是亲戚好,这样,我们十皇子……呵呵”李连生谄媚了一句。
德妃听得通体舒畅,但还是横了李连生一眼:“胡言乱语,叫人听到了,看不剪了你的舌头?还留在这儿干嘛?赶紧的给我外甥女添妆去”
“得嘞”李连生屁颠屁颠的走了。
德妃目送他而去,心中却另有一桩疑惑。皇帝对林大人,颇有几分不寻常。就是自家子侄娶亲,皇帝态度也不过如此吧?林如海就如此受宠?
不管怎样,交好总错不了。再说,以后就都是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