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妄图逃离的护卫伤了腿,八丈高墙上不去,便想先纵上正门顶上的小檐,借力再上墙头。
可惜此处无人打理已久,春天雨水又多,檐上青苔长得比瓦片还厚。他不慎失足,吊在半空,六只被激怒的黑獒围在下头大声咆哮,不停腾身跃起要去咬他的脚,吓得他脑子都木了,不设法翻上去,只懂死死抓住微翘的檐角不放。
凝宝一看,定下心来,走过去,大声问他:“你还想在上头吊多久?”
黑獒们见到她便收声乖乖退开,趴下猛摇尾巴示好,眼睛却都盯着悬在半空里的护卫,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叫,却与先前的沮丧不同,兴高采烈,似等好戏开场。
那护卫动作僵硬地回头来看看她,又望望趴做一排的乖狗狗们,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要动手就动手,不必废话。”
他整个身子都僵了,夜袭时右腿腿弯挨了一刺,他要是放开手,不被狗咬死也会摔个半死。
“有骨气要展现给敌人看,不是给我看。”凝宝笑了一声,扬鞭卷住他的腰,往后一扯。
只三分力便逼得他不得不松手,感觉身子骤然下落,他咬牙闭眼等意料中的剧痛传来。
忽然腰上一紧,下坠之势竟生生止住,却依旧是脚不着地。他诧异地睁眼一看,地离他的脸尚有三尺之遥,旁边多了个人,蓝布棉袄裤并黑绒布鞋都湿哒哒的,水在青石砖上洇开滩深色。
“你叫什么名字?”凝宝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他下意识地抬眼,低道:“怀、怀坤。”
“哦。”凝宝笑了笑,就这么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提到护卫们住的那间屋子前,在门口把他放下,右手一伸:“拿来。”
怀坤腿软得很,勉强坐起来,却先扭头瞥眼愣在里头的乐平,这才摇头:“在下不知表小姐要什么。”
凝宝嗤笑一声,一把扣住他的右肩,左手揪住他的腰带,一用力便将他扛到肩上:“既然这样,就委屈你再回去吊着吧。”
她说着真个儿就下了台阶要往院门那边去。怀坤硬气得很,不挣也不吭声,乐平却急了:“别!你别!怀坤,给她!”
以为可以继续跳高游戏的狗狗们刚激动地爬起来,见凝宝又折返,不禁郁闷地重新趴下,恨恨瞪着乐平。
这小子似乎心地不坏啊……凝宝抿嘴一笑,把怀坤照样放回门口。
怀坤却不动,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乐平急得冲过来,伸手从他怀里模出块墨玉,扔给凝宝,又抓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拽进去。
凝宝把那雕成首尾相接的黑豹墨玉环揣好,招手让屋里的两个护卫来扶怀坤,自己却把乐平拉出来。
眼角余光瞄到瑞明在那边扒着门探头偷看,嘴角依稀盈了笑意。她眯了眯眼睛,命令道:“瑞明,回房,关门,把耳朵捂上。”
瑞明眨眨眼,嘴一撅,正想说不,凝宝蓦地沉下脸来,目光凌厉如刀:“进去,关门,把耳朵捂上——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瑞明头回见她这般声色俱厉,吓得赶紧退回去,把门关上了。
凝宝静静望了那扇门许久,回头再看乐平,他却是盯着那边发呆,眼神沉郁,似乎有些伤感。
凝宝忍不住拍了他的脸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收回视线转而瞪她:“干嘛?找骂啊?”
那种骄纵嚣张,像是张面具,把他刚才流露出的那一点情绪掩盖完全。
凝宝突然对这个十九岁就臭名远扬的大少爷生出种好奇心。
他明明很怕她,小腿都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可他偏就是要摆出一副我不怕你的样子,口气冲得要死,像是要故意惹她生气。
“你这样算是挑衅呢,还是在……逞强?”凝宝模模鼻子,有点下不去手。
谁知乐平的回答立马就让她改变了想法——“不,都不是,我这是在辨认。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男人投错了女身。”
“啪!”
相当脆亮的一声。
谁都没看清她何时动的手,但随着这一声响,乐平就摔到了地上。
“你们三个,转过身去,堵好耳朵。”凝宝笑眯眯地瞥眼快冲到门边的三个护卫,“不然我就把你们都挂到门檐那儿去”
三个护卫都愣住,好半天,缓缓转身,真的把耳朵捂上了。
乐平却也不逼他们来帮手,只捂着红肿的左脸颊咬牙开骂。一会儿拿凝宝偷听的事讥讽她不够光明正大,一会儿又举例说明她就不是一个女人,一辈子只有做老姑婆孤独终老的命。
凝宝却不恼,还露出点笑意听他骂。什么辞儿听过一遍也就不新鲜了,让他多骂几次,说不定往后啥样的难听话都没法再惹她动怒了。
只是……
“你都骂了快两盏茶的晨光了还不停,难道不会口渴吗?”。凝宝吸吸鼻子。湿衣服被风一吹,体温都被那种冷吸走了,她有点吃不消。
乐平见她没再动手,胆子大起来,骂得更是起劲。
凝宝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提起来,声音与动作相反,轻柔得好似怕惊走了他:“差不多了,余下的留着下回吧,不然一次就把你教训残了,我会很头疼。”
乐平一愣,大耳刮子已经呼上脸来,一下又一下,打得他晕头转向耳朵嗡嗡响。
凝宝微笑依旧,扇一巴掌还要说一句话:“我是很想温柔些的,可是我觉得对你,还是不要温柔比较好。”
“啪!”
“我之前不是刚给你说过,我不喜欢听人骂我,要是让我听见了,骂一句一拳的么?”
“啪!”
“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定下的规矩我也不好废了,因着你瞧起来比女人还柔弱,我不好意思用拳头,就换成巴掌便宜你了。”
“啪!”
“我是允诺过往后都会光明正大地教训你,可你老趁我不留神往我身上泼水,我也只好视情形再决定要不要对你光明正大了。”
“啪!”
“在你眼里,或许会武功会揍你的女人都不能算是女人,但你不该咒我嫁不出去……难道你觉得有个嫁不出去的师父,你脸上就会很光彩么?”
“啪!”
“上不诅天地,下不咒亲师,你十九岁了,乐平,你连‘尊重’这两个字都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吗?”。
“啪!”
凝宝收手,放开他的衣襟,退开两步,扬声道:“你们三个,可以不用再堵住耳朵了。”
那三个护卫原就没有堵实了耳朵,听完这一番混合着巴掌的训导,冷汗把衣服后背都浸湿了。
凝宝搓搓发红的手指,沉声道:“你们三个给我记住了,从你们进翔水苑的那一刻开始,你们要听命的人就是我,而不是别人——来,扶我徒弟进去上药,然后监督他,让他把七间房都打扫干净。”
她说完,不看瘫在地上的乐平,径直走向瑞明的房间。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道:“乐平表弟,我不喜欢一句话说很多遍,这点,你须切记——都听好了,从今天起,亥时正熄灯,卯时正起床,每延误一刻,三拳。亥时后若有人在院内胡乱走动引得狗乱叫,每次五拳。只要你们觉得你们的骨头比石头硬,能捱到他两兄弟出关之时,那就尽管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