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全叔一定没想过他的同情波会如此强大,以至于老爷子们喝了几回豆浆,凝宝就打了几回喷嚏。
凝宝当然也没想过这是因为有人强烈地同情她而造成的。这天府里来人把豆浆拎走没多久,她又莫名其妙地一个喷嚏打得震天响。
难道是风邪入侵的前兆?凝宝揉揉鼻子,到厨房热好姜茶,一气儿灌了两碗,这才揉着后颈走去前院,把三个链球一一踢到墙角,继而沉身扎马准备边冲拳边顺便晒太阳。
彼时瑞明和乐平已结束了推磨练习,同三个护卫在廊下排成一行,人手一盆脏衣服一块搓板,只等凝宝一声令下便开始今天的洗衣比赛。
说起来,洗衣服这活儿银花本是想独个儿包揽掉的。像她这样的家生子,从小到大爹娘教的都是“重活交给男人,家务包给女人”。
可自打她进了翔水苑,少爷们练功她只能旁观,打扫房间她抢不过护卫,准备一日三餐凝宝又不许她和护卫插手。她再不找点事来做,那种与此地气氛格格不入的感觉会越来越让她难以释怀。
凝宝却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大笔一挥,将洗衣服也加入训练内容中:每日申时二刻起为洗衣大赛,各人洗各人头天换下来的脏衣服臭袜子,有三件就可参加。一刻钟内谁洗得最多最快最干净,奖励二两咸蛋酥或者火烧猪肉干。
对于十来天没有沾过荤腥的男人们来说,咸蛋酥火烧猪肉干这类往日看不上眼的小零食也成了无上的美味。二两虽少,足慰缺少油水的肠胃。
于是自从设立了洗衣大赛那天起,五个男人变得极爱干净,衣物一天三换,每天申时二刻还没到,他们就端盆打水泡衣服拿搓板,看见凝宝就像饿狼嗅见了肉味,眼睛里嗖嗖往外蹿绿光。
“银花,点香。”凝宝摆好架势,拳置于腰侧,瞥眼那群跃跃欲试的男人,微微一笑:“开始。”
开始——他们洗衣裳争输赢,她冲拳锻炼杜绝感染风寒的可能性。
唰唰唰,唰唰唰……咦,怎么没声了?
“不错啊,今儿半盏茶的工夫都没用,你们就全洗完了。”凝宝收拳,笑微微转头一看,愣了:“你们不洗衣服,都盯着我干嘛呢?”
乐平抬手擦掉流到下巴上的口水,眼睛亮亮,一脸崇拜:“师父,您刚练的这套无影拳,明儿能教我不?”
凝宝一愣,旋即骇然失色,快步走过去拿手背一探他额头:“你发热了?”
乐平反应过来就瞪眼,抬手似要挡开她的爪子,到一半却又放下了,换上满脸笑容,态度异常诚恳:“没,师父,我是真心想跟您学功夫。”
凝宝缩回手来试试自己的额头,百思不得其解:“奇怪,我也没发热啊,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三个护卫想笑不敢笑,低头装模作样搓衣服。瑞明眼珠子一转,蓦地给了凝宝一个大大的笑脸:“宝,瑞明也要学。”
凝宝震惊了。乐平莫名其妙管她叫师父,瑞明无缘无故又用那种亲昵的口气同她说话……莫非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想一想,她刚才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呀。冲拳和扎马同属基本功,她瞅空冲几下拳,他们对她的态度怎么就变得这么奇怪了呢?
凝宝望天半晌,想不通就不想了。她认真地纠正道:“我刚才只是在冲拳,没练什么无影拳。还有,我说过,要拜我为师,须得斋戒七日沐浴焚香行三叩九拜之礼……”
“那我现在就去沐浴更衣!”乐平自动忽略了前一句,跳起来甩甩手上的水,眉开眼笑地问她:“这儿没细香,用时明香也行的吧,师父?”
凝宝皱眉:“你没听清楚么?先斋戒七日,之后才是沐浴焚香三叩九拜。”
“何止七日了,师父忘了?我们吃素都吃了十二天了。”乐平嘴里说着话,人已跑到屋门口了。
凝宝淡道:“可前天怀坤赢了洗衣赛,得的二两猪肉干被你吃掉了一半。”
“呃……”
“所以要拜师的话,斋戒得从昨儿算起,过了今天还有五天呢。”
乐平垂头丧气地走回来,没多会儿又讨好地笑道:“不能通融通融吗,师父?您也夸我扎马比您教过的徒弟都厉害了……”
“可以啊。”凝宝答得很爽快,“你管我叫表姐,我一样会教你的。”
乐平哪里肯信只叫她表姐她就会倾囊相授?权衡一下得失,他到底还是低头了:“那就再斋戒五天好了,反正我也不爱吃肉。”沉吟数秒,又试探地道:“但三叩九拜之礼似乎太过……师父,单三拜不行吗?爷爷知道的话,怕是会不高兴的。”
“天地君师亲,亲尚在师之后。你若真要认我做师父,礼数绝不能少。”凝宝正色道:“其实我觉得你不用那么较真的。你想想,表姐不用你每日辰时问安敬茶,你乱说话表姐也顶多就打你几巴掌。可你要是拜我为师,一旦你失礼节说错话,就不是只挨几巴掌那么简单的事了。”
乐平不理,蹲下来把件丝内衫搓得几乎破了,才嘀咕道:“那我也要你做我师父。”
“随你吧。”凝宝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既是铁了心,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六年来教出不少徒弟,决定正式拜师的,乐平倒是头一个。
往常都是她偶尔自称师父,却不肯让所谓的徒儿们真的管她叫师父。这样的关系持续到驯教结束,她就同驯教对象再无瓜葛。实打实收进门来,就算她的任务完成,往后乐平惹了祸,她能丢下徒儿不管么?
啧,麻烦死了,想不到还真有人能接受三叩九拜的条件……七爷说得对,祸从口出,夜路走多了终会遇见鬼,她该好好反省学学怎么管牢自己的嘴了。
眼角余光觑见瑞明望着她笑,凝宝又把刚得的教训忘在了脑后,柔声道:“怎么,瑞明,你也要拜我为师么?”
俊秀的少年歪着头看她,墨色的眸子宝光流转,笑得好生天真:“瑞明拜拜,就可以和宝一起睡了吗?”。
凝宝的心脏登时唱出个最强音。
呆立许久,她用力晃晃发晕的脑袋,又用力把额侧鼓起的青筋摁下去,转过身走回院中,凝神静气,沉身扎马,出拳疾若闪电,似要将方才那一瞬的心悸惊惶全都粉碎殆尽。
“你就不能消停点么?”乐平忽然凑到瑞明耳边,语气狠然,像是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才甘心,“她不是你能动的人,别逼我……”
瑞明眯起眼来,看着进入浑然忘我境界的凝宝,唇畔荡起丝戏谑的笑意。
面对乐平的威胁,他没有退避,反而微侧了脸于他耳畔低语:“逼你又怎样?你要把实情全都告诉她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