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呼自耳边过,大獒喘粗气的声音紧跟在身后,瑞明长那么大,头一回跑得如此之快,快到周遭的景物都拉扯成一片灰白。
这一次跟上次截然不同,六只富铭獒完全没有戏弄的意思。汗透衣背,腊肠的气味越来越浓,两天来没有饱餐过的黑獒们红了眼,恶狼一样穷追不舍。
乐平昨儿刚被狗追得满城跑,对这种疯狂起来比什么都恐怖的动物已是怕得要命。
他察觉不对,想月兑掉衣服。可凝宝所谓的特制乃是将油绸劲装的衣摆和裤腰连在一起,二十根腊肠用布包着分缝在小臂和小腿部位。穿上之后,系上腰带,腰部到胸口的搭带全打成死结……除非乐平有双开石裂金的手,能一下子把衣服全扯烂,不然想在被狗扑倒之前摆月兑这套诱饵服,连门儿都没有。
命悬一线,他自顾不暇,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头看一眼他“孱弱”的弟弟。瑞明惊恐过度,全忘了需要掩饰他曾习武的事实,轻功虽不精,在这时候却勉强能让他不至于太快落入利牙围攻之中。
“哦,原来瑞明也会武……上次没试出来,是因为我的方法不够劲儿?”凝宝若有所思,突然并指凑到唇边,吹了声脆亮的口哨,厉声道:“咬!咬不着他两个,今儿你们谁都甭想吃饭!”
刚被成玉掐人中掐醒的全叔一听,两眼一翻,又厥过去了。
一定是故意整他一定是故意整他……瑞明在没命的疯跑中还不停这么想着。
翔水苑不大,绕一圈尚不足一里(五百米),但如果这个不足一里反复五十次呢?六十次呢?
兄弟俩的体力不知不觉已接近极限,视线渐渐模糊,速度开始减慢,被腊肠气味勾得心浮气躁的富铭獒却越追越来劲儿。
什么时候超过乐平的,瑞明不知道。当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乐平的惨叫随之而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下来回头去看。
黑獒们显然是逮着一个算一个,围住了摔倒的乐平撕扯,全不理会不远处那个呆住的少年。
乐平胡乱挥拳挡开凑过来的利齿,脚乱踢乱蹬,扯着哭腔叫师父。
他倒地的位置就在院中,凝宝抱手靠在廊柱上静静地看着他陷入困境,没有起身阻止的意思。
瑞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手背上已见了血的哥哥,握紧了拳,像是要冲过去,迈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凝宝淡淡一瞥他,又望向战团,嘴角一弯,居然笑了:“跌倒了就不想爬起来了?不继续跑,你要躺在那儿等死?”
好容易醒转的全叔见此惨剧,跳起来就要往院里冲,突然被个东西挡了一下,差点一跟头栽下台阶去。
他险险稳住身形,低头一看,凝宝的右臂正横在他前面。推了一下,推不动,不似血肉之躯,倒像是铜铁所铸般不可撼动。
“全叔,是不是他每次跌倒,您都一定在他身边?”凝宝微侧了脸看着他,眸若寒潭,波澜不起。
全叔一愣,竟在她的目光下退了一步。
凝宝微微一笑,扬声道:“乐平,你要自己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还是要我来扶你……往后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一辈子靠我保护你?”
彼时瑞明已放弃等她出手阻止,为自己奔向那个人找到一个“他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里”的合理理由,可惜……只差一步。
只差了那么一步,乐平已一记反手拳打在三喜的肚子上,用左肩使劲一顶大喜的下巴,继而以一记扫堂腿把六只大獒逼得退后,猛地站了起来。
许是危急之中真能激发人的潜力,许是这些日子扎马运气的工夫没白费,他前冲将要撞上挡住去路的二喜之际,蓦地提气一跃而起,不高,却足以避开那些又凑近的獠牙,从二喜身上跳了过去。
他脚刚沾地即放足狂奔,一眼都不往凝宝那儿看。全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大喜一声低吼,失了猎物的大獒们便骤然调头冲向瑞明。
全叔一惊,又习惯性要去救,左腕一疼,却是叫凝宝扣住了脉门。
“我觉着……”她眯了眯眼睛,手指蓦然加力,望着瘫倒在太师椅上的全叔,淡淡一笑,“您还是厥过去好一些。”
全叔气得两眼翻白,果然……又厥过去了。
银花和三个护卫看得冷汗涔涔,不忍地别过脸去,哪里还有胆子替少爷们求情。
煮熟的鸭子飞了,六只大獒把怒气全对准了瑞明。要不是还忌惮着凝宝,下嘴的地方估计就不只是他的手脚,而是他的咽喉和软肋了。
瑞明的那点武功,应付两只富铭獒可以,一次要抵挡六只,真正是顾得了头顾不了脚。
这一回他却是不肯求救哭泣,咬紧牙护住头脸,瞅冷子照着靠近他肩膀的狗头就是一记。
力道不够,反而激怒了大喜,一声低吼之后,六只大獒放弃攻击他的上身,全围着他的腿脚下口。
凝宝紧盯着他被撕得开花的油绸裤腿,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小子不傻,且绝不像表面那般天真,但是不是真的迟钝,她还不能确定。朝夕相处,养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人?
小孩子似的恶作剧,针对的是乐平,那样的程度顶多让人丢脸,还要不了人的命。初见他时,她就试过,如果说外家功夫尚可以掩饰,内力修为却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让一个内力弱到形同没有的半大孩子和乐平进行同等强度的训练,会不会太勉强了一些?
缝在裤腿上的腊肠已经被众獒分食,瑞明的小腿上已多了好几个小小的血窟窿,它们却意犹未尽,森森獠牙又凑向那勾起野兽嗜血本能的伤处。
凝宝皱眉,纵身掠入院中,不承想……她也迟了一步。
乐平突然杀回来,疯子一样挥舞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锄头砸向围住瑞明的黑獒,大叫道:“滚开!滚开!”
富铭獒以凶狠狡诈著称,这样无章法的攻击自然奈何不了它们。乐平的脚步声刚接近,它们便盯上了他。
它们似是被他的气势吓住般不动,却在锄头落下的一瞬飞快地散开。锄头本是砸向三喜的背部,它一躲,忽然间就变成了砸向瑞明的右肋!
这家伙……凝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那样的速度,换了别人该是无计可施,可她突然扬起左手一掌拍在自己的右臂上,一物顺着袖子滑出来,她顺势一掷——
竟是赶在锄刃触及瑞明的衣服前的一秒将锄头撞得飞了出去!
乐平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直愣愣望着他的瑞明,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凝宝绕过去把那件“暗器”拿回来,低头冲着墙捣鼓一阵,转身时理了理衣襟,并不见手中有什么稀奇物事。
两兄弟仍在呆呆对视,她蓦地把乐平拽过来,沉声道:“你,跟我进屋敷药。”
瞥眼神情古怪的瑞明,她微微扬高了下巴,笑了笑:“至于你,你愿意等人来扶,那就慢慢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