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宝一阵风似的卷进王府,直奔翔水苑。要让锁恢复原状太麻烦,她喀嚓一下把锁连门扣都扭下来,惊得院外的护卫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主人回来,六只黑獒却没有照常过来迎接,扭头瞥她一眼,摇摇尾巴,仍围着瑞明那间屋子的屋门嗅来嗅去,仿佛里头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着它们。
凝宝皱眉打了个唿哨,它们慢吞吞地跑过来,不住回头看那扇紧闭的屋门,大喜还叼住她的裤脚轻轻往那边拽,像是要她也过去看看。
凝宝虽是纳闷,却不愿去开那扇门。
她喝退众獒,回房开衣橱一看,宝贝匣子乖乖地躺在棉被上没挪窝。打开来,银票和红包都在,点点数没少,她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
活了二十年,凝宝还是头回有那么多钱在手里。昨儿心思不在这上头,没什么实际感,此刻她模来模去数了又数,忍不住激动得发抖。
咱也是有钱人了呀!凝宝把银票紧紧压在心窝上,烦闷似乎也消去了大半。哪怕一个月后有可能会易主呢,多模几天也舒坦啊。
美了一阵,她忽然想起院门的锁被她拧下来了,忙把银票叠巴叠巴准备藏好了去料理门锁。
可藏那儿好呢?凝宝扫视一回屋内陈设,犯了难。
衣橱后挂了装肉干的袋子,梁上要放包袱,银票跟那些东西搁一处,万一被发现那就是一锅端。塞枕头里放床底下太容易被发现,书案衣橱立柜就不考虑了……
凝宝认真地想了想,把匣子和红包扔在书案上,展平银票,将外间左侧的灵蝠抱桃青铜灯提起来一叠都压住了。
那灯分量十足,十五张银票压在下头,一点都看不出来。凝宝退后看了好几回,确定没问题了才上梁取下包袱,把从孟雪俊那儿带回来的册子往里一塞……啧,差点忘了还带回来一个包袱。
凝宝开门探头看看,外头没人,院门虚掩,六只大獒还在瑞明房前徘徊。她皱皱眉,退进来打开新带回的包袱,里头除了两本套着牛皮袋的新册子,还有三套……新衣服?
凝宝拎起件上衣,一张纸条从袖里掉出来。她捡起来一瞅,上头如此写道:『棉袄该收起来了,给你做了三套春夏秋皆宜的衫裤。二十岁的人了,好好打扮一下,争取在明年交罚款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吧。』
漂亮的簪花小楷,流香姐的笔迹,凝宝简直可以想象得到她写这张字条时的发愁模样,一面心窝子泛暖,一面嘴角狂抽,久久不能言语。
该收拾的收拾好,该藏的也藏了,凝宝去给院门上了门闩,过来一看,那六只狗还围在那儿转呢。她不禁疑惑起来,习惯性放轻手脚模过去,屏气凝神……里头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很低,一个是瑞明,另一个是……乐平?
凝宝心头一动,右耳紧贴住门板,可仍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哐啷”一声脆响,不知什么摔碎了,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凝宝飞快躲到一旁,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定定神,刚想继续,蓦地听得瑞明惊呼:“哥,你、你……”话没说完,便有桌椅翻倒的声响传出。
凝宝吃了一惊,用力拍门:“你们在干什么?快开门!”
六只大獒似乎发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猛地挤开凝宝,又是低吼又是挠门。
凝宝心底一震,被狗挡着不好踹门,绕去窗子那边,一拳把窗框都给打散了。
布帘挡着月洞门,看不见里间的情形,却有种令凝宝头皮发乍的气味从帘下钻出来。
她越窗而入,冲过去一把扯下布帘。眼睛刚适应了里间的昏暗,凝宝的脑子便因着眼前这一幕骤然空白。
乐平呆呆地望着倒在他脚边的少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右手里,一柄寒亮的匕首犹在往下滴血。
凝宝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去,抬手就给了乐平一耳光:“愣着干嘛!?还不把刀扔了去打盆清水来!”
乐平如梦方醒,慌慌张张扔下匕首就想往外跑。
凝宝突然揪住他的后领又把他拽回来,扭头一瞪在外间烂窗洞那儿探头探脑的四个,沉声道:“给我守好外头,全叔醒了记得通知我——乐平,别慌,洗了手再出去。清水、剪刀、干净的布条,给我把这三样拿来就行了。”
乐平心神大乱,她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屋外的四个看她胸有成竹,料着瑞明不会有事,便放下心来照做——住进翔水苑,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少爷们出了岔子,凝宝受罚,他们也逃不过。
等乐平出门,凝宝才蹲下去把伏在地上的瑞明翻过来。
他双目紧阖,呼吸微弱,似已晕过去了。身上仅着了袭丝白长内衫,被血染得斑斑驳驳,破口在胸口下两寸处……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一刀刺得并不深。
凝宝沉默数秒,把他抱起来往榻上一扔。他被摔得闷哼一声,眼皮微动,却不睁眼。
凝宝脸一沉,揪住他的衣襟提得他上身离榻,一巴掌呼过去,扇得他左脸登时红了一片。
瑞明终于睁开眼,又惊又恼,还有些茫然。凝宝眯了眯眼睛,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他右脸也红起来。
他被打懵了,愣愣地望着她,身子不自觉地发抖。
“你说我要是走了,你会死是吧?”凝宝伸手撩开垂到他脸上的发丝,脸上笑着,眼神却是冷的,“之前我和乐平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说实话,我是不晓得你们兄弟俩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可是你要死,能不能等我解了约离开南斗你再死?”
她没有再用大耳刮子招呼他,只一点点收紧攥住他衣襟的手指,语气温柔异常,像在哄小孩子:“一个月能有多长啊?十多年你都活过来了,就不能多活一个月,给别人少添点麻烦吗?”。
“我、我……不是……我没有……”瑞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使劲去掰她的手指,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都不觉得疼了。
“我不是瞎子,乐平对你如何,我看得很清楚。你骗我那么久,我知道了也没教训你,你觉得是你运气够好,还是我不忍心?你恶作剧,没有伤及人命,我已经帮你收拾了残局,你还不满意?”
凝宝看他被勒得翻白眼了,才蓦地松手让他摔回榻上。她出手制住他几处穴道止了血,起身来,忍不住一声长叹:“瑞明啊,你知道吗?这世上有很多法子可以让内里烂掉的东西表面变得很好,可没有一种法子能让烂掉的内里恢复原来的样子……如果你的心已经烂了,抱歉,请恕我无能。除了离开,我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