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凝宝从乐平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来。
视线触到那女子脸上纵横交错的红黑疤痕时。凝宝不由得呼吸一滞,有两个字未经大脑便月兑口而出:“是你!?”
话出口,凝宝自己先愣住。她认识这个人?记忆里并无此人的踪迹,为什么她会如此惊讶?
目光在那女子的脸上来回梭巡,凝宝不觉拧紧了眉头。奇怪,那样一张脸,哪怕只见过一次,任谁不可能忘记。她不记得有见过这个人,却偏是觉得眼熟,这究竟……
凝宝绕过被突然状况弄得六神无主的乐平,慢慢走上前去:“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八姨并没有用手势回答凝宝的疑问,她直勾勾地盯着凝宝的脸,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溜圆。
乐平暗暗叫糟,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令他意外的是,当凝宝重复了一遍问题之后,八姨忽然如梦初醒,把脸别到一边,连连摆手表示与凝宝素不相识。
是瑞明多虑了?乐平松了口气。在他心里,始终不能接受瑞明的推论。凝宝是个好师父。即使之前她变得很奇怪,但他还是不愿意把她和北宣王黑将军之流联系到一起。
夏侯国一君四王,君以龙饰,东明王为赤虎、西津王为苍狼、南斗王为黑豹,而北宣王的王旗上绣的却是金蟒。
明黄腾龙之下,金蟒为尊,其次才是赤虎、苍狼。可见国君与东西北三王虽同是宗亲,也分了亲疏。
十七年前,华贵妃诅魇皇长子之事被人揭破,宏伦帝震怒,东明王夏侯元徽不得不为着保下女儿的性命交出东明兵权,东明王名存实亡。
十五年前,经御史刘志安明察暗访,得知西津王夏侯云玮与东明绀明道铸器官安之若勾结,以翻新过的西津王军的旧兵器换下送往北宣供北宣王军使用的新兵器,有谋反之嫌。拿到实据后,宏伦帝将此事交由北宣王处理。不久后便传来绀明道出现疫症,铸器官安之若及其下属二十五人“不幸”阖家染病身故的消息。西津王夏侯云玮随之称病,将西津兵权交回宏伦帝手中。
时至今日,能与北宣王抗衡者,唯有无过无错仍持有南斗兵权的南斗王宗政宣宏。
两个年仅耄耋的老者,一个阴狠冷酷,可谓是国君的宝剑,一个睿智果决,堪称是国君的智囊。两人功绩累累不相上下,国君谁都离不了,可他两个偏是从年轻时同朝为五品小官起就互看不顺眼。针尖对夏芒,一斗就是几十年。
到得宗政宣宏托病踞守南斗,甚少入京,没过几个月,北宣王夏侯临辉便也告病回到北宣,闭门不出。但年前宗政宣宏押运贡品上京给今上拜年,夏侯临辉居然也巴巴地赶过去,宫宴之上,先提及乐平臭名远扬的也是夏侯临辉……
总之,乐平对北宣王半点好感都没有。凝宝那么温厚实在的一个人,怎么能跟那种讨厌的老头子扯上关系呢?
乐平暗暗握拳,终于月兑离神游状态回到现实中来。抬眼一看,凝宝还在望着八姨发呆。她一只手按住后脑勺上的伤处,眉头紧皱,似乎又开始头疼了。
乐平瞟眼低头站着不动的八姨,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转身冲着凝宝问长问短。
挡住凝宝的视线的同时,他悄悄给八姨打手势要她走。听见身后有动静了,他心里一喜,扭头瞅瞅,却见八姨挪到棵树旁。轻轻提起斗篷下摆,就这么坐下了。
“都给你说没事了……啧,你总挡着我做什么?”凝宝不耐烦地推开他,忽然又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她是谁?你怎么认识她的?”
乐平支支吾吾不肯说,凝宝恼起来,把他一搡,过去从八喜背上拿下装干粮的包袱,大步走到八姨身旁,挨着她坐下来:“要不要吃些东西?我看你什么都没带……”
八姨摇摇头,刻意地避开她的目光。凝宝不气馁,拿出装清水的竹筒又问:“喝水么?今儿太阳挺大的。”
乐平仰头看看不知何时被乌云挡住的太阳,暗自月复诽。八姨看了看一脸诚恳的凝宝,良久,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凝宝大喜,拔了木塞,把竹筒递给她,笑眯眯地道:“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面善……我们真的没见过面吗?”。
八姨喝了口水,把竹筒还给她,摇头否认,又将斗篷帽子拉上去,拢了拢,将脸遮住。
凝宝从包袱里取出块肉干硬塞给她,热情得很:“昆岚山那么大,你我能在此碰面即是缘分。我叫凝宝,乐平是我表弟,你……怎么称呼啊?”
八姨瞅瞅神情紧张的乐平,又看看满脸期待的凝宝。嘴角微微一弯。她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巴,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八”字。
“哦哦,原来刚才乐平说的是‘八姨’啊。”凝宝笑嘻嘻地道,并不在意她能不能说话,“那我也叫你八姨好了。”
八姨眼神一黯,却轻轻点了下头。
凝宝笑道:“八姨的家就在这附近么?”言外之意是你要不是住在这山里,什么都不带,只身一人在山中行走,未免不合常理。
八姨淡淡一笑,写道:『同行者弃我而去。』
凝宝一愣,旋即忿然:“不是吧!居然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深山老林里,你的同伴还是人么?”
八姨瞟眼表情僵硬的乐平,摆摆手,写道:『他们有苦衷。』
凝宝皱眉道:“有什么苦衷也不能把人扔在这儿啊。这时节山里野果多,没干粮也能凑合。可他们连防身兵器都不给你留一件,万一遇上野兽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留意乐平的神情,见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们,心中疑团加速膨胀。
『留了。』八姨写完,放下树枝,从怀里取出个做工精巧的弹弓,顺手捡起块小石子。
她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又抬头望望树上。“啪”地一下将只懒猴给打了下来。
动作干脆利落,熟练得像是同样的事她已做过无数次,但她这一手凭借的显然是臂力而不是内力,且她行动间脚步虚浮……
不是习武者。凝宝下了结论,警戒心去除大半。她过去把那只被石子击中头部的懒猴捡回来递给八姨,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凭八姨的本事,寻常野兽还奈何不了八姨。”
八姨笑了笑,模了模懒猴毛茸茸的小脑瓜,走去棵矮树旁,把它放在处枝桠上,收了弹弓。又慢慢走回来。
凝宝奇道:“现在不想吃也可以做成肉干随身带着啊,扔掉太浪费了。”
八姨莞尔,坐下来拿起树枝写道:『毛色淡黄,脚爪柔软,是刚离窝不久的幼崽,吃了太可怜了。』
凝宝一怔,不由得弯了嘴角。很少有人不喜欢善良的人,凝宝不是特例,自然对她好感倍增。看看天色还早,八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凝宝便同她“闲聊”起来。
凝宝问她如何与乐平相识,她“说”是被同伴抛下后遇上大雨,她误入一处山中小院,遇见了乐平和瑞明。那兄弟两人不仅允她留宿,还热情款待她,第二天她要走,他俩还挽留一番,让她十分感动。今日能再相遇,可说是缘分云云。
有人夸瑞明和乐平,凝宝登时乐得不行。是以她与八姨越“聊”越觉投契,一个不会武功又熟悉昆岚山的女子,凝宝不觉得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索性邀八姨同他们一起走,路上好互相照应。
八姨瞥眼惴惴不安的乐平,微笑应允。凝宝大喜,当即扶她坐到八喜的背上,招呼乐平继续前往山谷寻瑞明。
莫名其妙被扣了顶宅心仁厚的高帽子,乐平心中有愧。他答应过瑞明保守秘密,但这秘密自己撞上了凝宝,不但不揭破,还替他们诸多掩饰,他哪里能够不感激?
肯定是他们多心了。昨夜八姨会做出那些古怪的举动,说不定真是以为凝宝是她朋友的女儿。何况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北宣王的探子呢?
乐平想明白了,心就定了。笑眯眯同她们闲扯几句,全速前进,一心要赶在她们前面找到瑞明。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因着这种种,被哨声驱使着飞奔的八喜竟然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到了谷里,他更是加速狂飙。脚刚跨过门槛,他见得走廊上有个青衣人站着,便高声叫起来:“瑞明,你动作快点,师父和八姨来了!”
那青衣人闻声回头,面露惊愕。乐平一瞥之下,急忙刹住前冲之势,望着那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是?”
莫名眼熟的一张脸。脸色苍白似许久未见阳光,下颌微尖,嘴角下斜,不笑便显得异常冷漠……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忽然间,乐平的脑子里闪过幅影像,他惊得张大了嘴巴:“你!金顺泽!?”
金顺泽冷冷看着他,不动也不语。
乐平正自惊疑,却见瑞明提着个白缎包袱从屋里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便把那个包袱扔给金顺泽:“衣服干粮药和匕首都在里头了,一直往西就能出山……你要做什么都由得你,不要牵扯到我们就行了。”
金顺泽捏了捏包袱,瞥瑞明一眼,点点头,绕过乐平径直出了院子。不一会儿,那袭碧青便隐没在青翠的竹林里。
“你、你这是做什么?”乐平回过神来,立马急了,“他是黑将军要捉拿的重犯,你……”
“嘘——”瑞明竖指于唇边,眼角笑意隐隐,“哥,小声点。这个重犯说不定能帮到我们一个大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