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你这个?”凝宝不耐烦了。
不等瑞明出声,她又冷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省事了。想金览领着那些流匪在昆岚山窝了那么些年,要你爷爷说的那什么帝啊皇子的还活着,金览早抓来当人质跟朝廷讲条件了,也不会笨到去练什么神功,练得老巢被人围了还在做报仇雪恨的大梦。”
她头回用这种愤慨的口气说话,瑞明愣了半天才慢慢明白过来她为何如此愤怒。
他幽居水碧苑时看了不少书,也有书提过落鹫星之事,可除了爷爷秘密收藏的那本《世易》之外,他从未见别的书上有“落鹫星出时的降生者别号为忠狼”这等言论。
若著书者阳嘉山人确是光宁帝的第七子,论辈分,当今太上皇还得称他一声皇叔。虽当年怕他有夺龙座之心,硬给他扣上秋源蛮夷之名意图剿杀,但后辈将前辈的话当真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那书中举了许多例子,提及不少数百年前亦是为落鹫星出时降生者。那些人无论男女,成年后十之八九都有大作为,且多半都于史册中留痕,并非杜撰。
逢天子圣明招贤纳士,那些人得入朝堂,或为良将或为贤臣,当世太平天下安宁。逢乱世时,则枭雄有之,悍寇亦有之,搅得苍生愈发苦不堪言……
说到底,阳嘉山人写《世易》,主题只有一个:宝刀锋利,为善为恶,只看落于谁人之手。
想那北宣王现已老迈,这十多年来却不闻夏侯家族有立下家主继承人之说,想必敦禧帝虽是禁绝《世易》,夏侯家族对其中言论仍是深信不疑,今上和北宣王到如今还在等着凝宝回去承袭家主之位吧。
而他……
瑞明瞥眼孟雪俊所在之处,眸光微冷,暗暗咬了咬牙。
十三王爷乃统领鬼差效忠今上之人。十三王爷会派鬼差混进南斗王府,定是得了今上授意。虽说确是对宗政家手下留情,但以前想让他坐上南斗王位之心亦是不虚……难道也是因着这本书,今上不止要拿回兵权,还得继承南斗王位的人是所谓的忠狼才安心?
“他们快出村了,你不去准备下?”凝宝忽然出声,吓了瑞明一跳。
瑞明而今已不再怀疑凝宝的耳力,起身低问:“来了几个?”
凝宝翻身背对他,闷声道:“你叫我歇着,定然早是成竹在胸,来一个还是十个又有什么区别?”
啊呀呀,真个儿生气了。瑞明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凝宝不接话,听见孟雪俊低咳,皱了皱眉:“你和你哥动作快点,料理完我们就启程——再让他这么咳下去,怕是没到周文镇就把肺都咳碎了。”
孟雪俊虽未听清她说什么,却是立时闭紧了嘴。
瑞明心里颇不是滋味,幸而他晓得轻重,应了一声便走。走出去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阿宝。”
“嗯?”凝宝应得很顺溜。
他轻声道:“我说你啊,偶尔也放肆一下吧,怎么做能让你开心你就做,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做错了会怎么样。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们跟你一起顶着吗,怕什么?”
啊?凝宝怔了一下,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能不管呢?”
瑞明无奈地笑道:“你看你……别人就是看准你这一点,才会编出一套一套的规矩来套着你。”
凝宝想反驳,嘴巴张了张,出口的却是嗔怪:“你没事做吗?莫名其妙说这些干嘛?”
“因为我看不下去了。”瑞明收了笑,“自从离开山谷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开心过……你就快要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你了。”
他说完就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扯着乐平到河岸边打埋伏去了。
事实证明此举相当明智:凝宝回味了一会儿那些话,忽然脸色一变,爬起来四处张望。没发现他的影踪,她顺手就抓起土块狠狠砸向河边。
土块未落水,在岸上撞得四分五裂。飞溅的土屑扑了乐平一脸,他却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倒屏住呼吸缩了缩脖子——旁的话他没听清,瑞明那声“阿宝”他可是听得真真的。虽说凝宝先骗的他们,可以她那个脾气……唉,他们就等着事完之后等着挨揍吧。
瑞明擦掉脸上的土渣子,嘴角一弯,笑了。
这样就对了嘛。除却生死无大事,连他家那团烂帐她都没发过愁,这天下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天天把自己弄得跟随时会绷断的弓弦一样紧张?
链子上刻的那两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可“鬼手仁心”、“无愧则安”什么的,一看就是那个送她武器的人又在变着法儿给她立规矩嘛。还不如把“当断即断”、“天高海阔”拆出来拼一块儿,让她万事随性,不要理会那些自己没本事还要说她是怪物的人,不要迁就那些自己不痛快还想让她陪着难受的人呢!
瑞明看着那个于火堆旁气得横眉竖眼的女人,明知会被她发现行藏,还是忍不住捅捅乐平:“看,她现在这样好多了吧?”
土块飞来,他偏头轻松躲过。乐平觉着自己武功比他好,该是也不会中奖才对,便大了胆子点头道:“对的,比那死气沉沉的样儿好多了——这久成天看她装高深,看得我都快内伤了。”
死气沉沉……装高深?凝宝勃然大怒,什么大局什么敌人全不管了,跳起来从火堆里抽了根燃着的柴火照亮,捡了土块追着他两个打,打得他们沿河抱头鼠窜。
后来她觉着土块不给力,提着拳头直接上,逮谁揍谁,绝不手软。
喜字军团一看凝宝动手,只当是游戏开始了,忘了肚子还饿着,也忘了她的叮嘱,丢下孟雪俊他们就跟着凝宝到处跑。
七喜和八喜还一熊一边围堵那兄弟两个,把他们赶回凝宝的攻击范围来,急得乐平哇哇乱骂“没良心的死熊”。
温然肃和成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闹得黄灰滚滚,无语至极。孟雪俊抬手拿袖子挡住扑面而来的灰尘,望天凝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老天爷是故意派他们三个来惩罚他的,是吧?是吧?
可是无语归无语,凝噎归凝噎,他们看凝宝收拾宗政家两兄弟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珠子都舍不得转一下。
今夜云遮月,瑞明和乐平又总绕开火光照射的地方跑,孟雪俊他们其实压根看不清人。只见团火光一会儿飞到这边,一会儿又飞到那边,所到之处响起的十有八九是乐平的惨叫声或求饶声。间中还杂有七喜八喜沉重如擂鼓的脚步声、九喜示威般的嘶鸣声,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动静大到连那十二个被加料安神香放倒的黑衣人都惊醒了。
小姜离火堆最近,吸入的加料安神香最多,却是最早醒来的一个。
他揉着眼睛爬起来,右手习惯性地握住刀柄。脑子尚昏昏沉沉,两腿犹在发软,可一听见凝宝斥骂、乐平哀嚎,他便拔刀往声源来处摇摇晃晃地冲去,口中还大叫一声:“贼人休要猖狂!”
他一叫,凝宝刚要落到乐平头上的拳头就刹住了去势:对啊,她不是正等着看吴辉会把谁带来吗?
望望村口那边,凝神细听已是只余风声,她顿时无力了。这边闹得那么厉害,那边还不跑就真是傻子了……
乐平不知她为何停手,趁她怔忡,赶紧一滚身躲出老远,见七喜过来,还一个虎扑扑到七喜身上,抱住它的脑袋照脑门心狠狠凿了两下。
凝宝不在的时候,乐平没少喂七喜肉。正所谓拿人熊掌软,吃人熊嘴软,七喜也不好跟他动真格儿的,甩了两下脑袋没甩掉乐平的爪子,只好哼哼两声以示配合。
小姜晕晕乎乎地举着刀冲到半路,八喜突然打横杀出来,一脑袋把他拱个四脚朝天,大嘴一张就打算下口。
还好瑞明眼疾手快,一鞭子抽得八喜脚边的干土炸裂。八喜吓得退了几步,没听见凝宝出声,便又凑上去准备继续开咬。
瑞明只得再来一鞭子警告,兼之大喝一声:“八喜,那不是吃的!”
吃的?小姜一哆嗦,扔了刀连滚带爬回到火堆旁。凝宝也被瑞明给喝醒了,看八喜还瞅着小姜喘粗气流口水,没好气地照它就是一脚:“再瞎闹,明天没肉吃!”
要这个肉字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喜字军团估计还会抱有怀疑。可凝宝就不一样了,以前在山里,她一说肉字,当天没有烤野猪那也有几只兔子山鸡给它们填肚子啊。
是以她一发话,喜字军团立马调头回孟雪俊身边,照原样团团把他和温然肃成玉围在中央,雄纠纠气昂昂,只等天亮吃大餐。
乐平瞅瞅郁闷得拿乌蛇鞭抽石头的瑞明,又瞅瞅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喜字军团,笑倒在地,口中还道:“瑞明啊,你想跟师父比?省省吧!”
他仰面朝天笑得正欢,凝宝眼睛一眯,大步过来,像是看不见地上的徒弟,就那么踩着他的肚子过去了。
乐平还来不及喊痛,瑞明的脚又踏上来了。他还特意在乐平的肚子上停了下,气哼哼地道:“笑吧笑吧,笑破肚皮最好!”
还好瑞明和凝宝都早在下山前卸了锁龙箍,不然乐平这回当真要乐极生悲了……
凝宝冷着脸走到那群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黑衣人面前,抱起胳膊,乜斜着眼把他们一个个扫过来。直扫得他们背脊生寒,她才冷哼一声,道:“不错嘛,一边说想跟着我混,一边下药引人来杀我……除了吴辉之外,还有谁去过村里的地窖?自己站出来,别叫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