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瑞明推测,封镇一是北宣王设计安插进祈火教的一颗钉子。
据瑞明推测,封镇一知道的太多,说不定没到京都就会被夏侯楚翔处理掉。
那么,封镇一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且穿着绣有西津王徽记的衣服,是北宣王交给他的下一个任务,还是他发觉不对,投靠了西津王?
据瑞明说,金顺泽打算到京都去陪金览一块儿死。
据瑞明说,金顺泽是和“八姨”一起不告而别的。
那么,金览已死,金顺泽却逗留西津,目的为何?他会与西津世子同立高阶之上,“八姨”是不是也在西津王府里呢?
太阳很大,街上很热闹,接过“福气”,人们又开始下一波的歌舞狂潮。
凝宝却似听不见也看不见,满脑子都是问题,搅得她发昏,任叶阳丽婷拉着她在人群里钻来穿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叶阳丽婷蓦地停住脚,笑着拍了下凝宝的背:“凝宝师傅,你在这儿等我吧。我的行李就在前面那家客栈,一会儿就能搬过来。”
凝宝随口应了一声,又发了一阵儿呆,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瞧见八叠木客栈的老旧招牌,又扫眼四周,不见叶阳丽婷的踪影,凝宝抓抓头,皱眉咕哝一句“那丫头跑哪儿去了”,便转身进了客栈,飞快地跑上三楼。
贵武苑大小姐被人伺候惯了,瞒着老爹跑来看未来夫婿该也会带几个人服侍她。况且她身手不错,凝宝去贵武苑之前,她常男扮女装在赌坊里窝着,能赌能打,完全不用担心有人能欺负得了她。当务之急是……
“人呢?”凝宝冲进孟雪俊的房间,一看只有他自个儿歪在床上打瞌睡,一把扯下面具,眼睛瞪得溜圆,“他们呢?都跑哪里去了?”
孟雪俊的瞌睡登时被她那一声给吓没了。他坐起来,睨眼觑着她正想打趣两句,见她神情不对,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午憩,孟雪俊只着了里衣。凝宝只瞟了他一眼,就把搭在床栏上的丁香色外袍扔给他,背过身去,不答反问:“他们呢?不是说练琴吗?怎么就剩你自己了?”
凝宝的举动让孟雪俊不由得一怔。他低头看看身上,里衣整齐,没袒胸露乳有碍观瞻嘛。
“你干嘛背对着我说话?”孟雪俊纳闷了。以前这丫头闯进来,发现他在洗澡也不会把视线挪开,脸部红心不跳,简直把他当了木头石块一样看待,这会儿是……
“非礼勿视。”凝宝言简意赅。等得不耐烦,想回头追要答案,可终究是忍住了,先问了一声:“你穿好外衣没有?”
“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还穿着里衣吗?”。孟雪俊大奇,扔开外袍下床来,不穿鞋,雪白的布袜直接踩地上,绕到凝宝面前,偏着头盯着她看。
她没脸红,抬眼直视他,眉头微蹙,不高兴地道:“我才想问你要干嘛?问你的你不答,衣冠不整还要跑到我跟前来晃……都几岁了,你不会害臊的吗?”。
“……害臊?”孟雪俊瞠目,伸手去模她额头,“你发热了?”
凝宝啪地拍掉他的爪子,早忘了两个时辰以前气势如虹“逼婚”还收人礼物的事,没好气地道:“我们只是定了亲,还没成亲——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孟雪俊无语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吗?以前他一丝不挂,这丫头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还多层里衣呢,她倒指责他衣冠不整不会害臊了。
孟雪俊很想打开她的脑袋瞧瞧里头又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看她那么认真,只得穿上那件他极不喜欢的深绿直裾,扎好腰带,套上那件他尤其讨厌的杏黄外袍,然后回到她面前来。
要掩人耳目,白衣不能穿,明艳紫洒金的扇子当然也不能用。他郁闷地摇着那把凝宝花五文钱买来的山水纸折扇,拿鼻子哼哼:“这回满意了?”
凝宝将他上下打量一回,指着他的脚,皱眉道:“你的鞋呢?”又指着他披散的长发:“你打算就这么披着?”
孟雪俊愈发郁闷了,把扇子扔桌上,胡乱趿了鞋,往桌旁一坐,随口撒个谎:“那两个小鬼说是去外面吃饭,一会儿就回来接着练琴。结果我在这儿等得都要睡着了还不见他两个的踪影,就让成玉出去找他们去了。”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又道:“你有事就说吧,没事我还想接着睡呢。”
经他一提醒,凝宝才想起来她急着跑回来是要干嘛来了。然而瑞明不在,她一点都不想说给孟雪俊听。
孟雪俊多狡猾啊。明明是想为他哥哥报仇的,明明她就在坊里,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吧,一年里起码也会见上好几次,而他居然能按兵不动足足六年,谎话随口就来,瞒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温然肃把事情告诉了她,他还不高兴……他巴不得她受苦到死,哪里可能会真心帮她?
要是让他知道她的娘亲有可能就在西津王府,说不定这会儿帮她出主意,过会儿就找人去京都通知怀然……这个险,她不能冒,也不想冒。
凝宝瞅瞅那个懒洋洋拄着腮看着她的男人,过去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看街上,这才告诉他:“我遇见贵武苑大小姐,她认出我来了,说是现在去她落脚的客栈把行李搬过来,要跟我一起住。”
孟雪俊眯了眯眼睛:“贵武苑……东明铸器监史的独生女?”
“嗯。说是她家的二管家荣静森在她面前夸西津世子玉树临风知书识礼,她就跑来看看……听那意思,西津王想跟叶阳家结亲。”
这是肯定的。没有哪个未婚女子会闲着没事千里迢迢跑去看某个男人长什么样,除非男家派人上门提亲,女家有应允的意思。
孟雪俊也倒了杯冷茶,抿一口便皱了下眉,把茶盏放回桌上,瞥她一眼,似漫不经心地道:“虽说任务完成,驯教师和驯教对象就再无瓜葛,但既然她已经认出你来了,你也无需刻意躲避。反正这儿不是丰乐,七爷也不在这里,你索性把别的事丢开,好好陪她玩两天。”
这论调新鲜。凝宝记得,以前他跟她说过,做生意而已,雇主出钱,驯教师出力。驯教师和雇主家的人太亲近的话,以后新雇主和老雇主之间一旦有什么矛盾,都要驯教师站到自己那边去,驯教师怎么做都会得罪人,还不如银货两讫就撇清干系来的妥当。可现在,他却让她陪叶阳丽婷“好好玩两天”?
凝宝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你想让我从她口中套消息”
她的误解让孟雪俊无由恼火:“谁要你去套消息了?我是让你好好跟她去玩,什么事都不要想。杂耍班自有甄班主会打理,用不着你抛头露面耍把戏给人看。杨尚同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你用不着为个陌生人冒险潜入王府……”
突然发觉失言,后悔已来不及,他急急扭头去看凝宝。
视线相交仅一刹,凝宝便轻轻别过脸去。望着窗外明朗的天空,她嘴角微扬,牵起丝讥诮:“哦,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把别在腰带上的面具拿下来,重新带回脸上,撩撩被风吹乱了的刘海,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和她本就不可能想到一处去的。
诚然,从沼泽里救出她的人确实是他。可是很快,他就迫不及待地狠戳她的痛处,振振有辞地用许多听着似乎很有道理的话否定她、纠正她。
温然肃和侥幸从死士手中活下来的洛副总领留给她很多有用的信息。救出杨尚同、找西津王问清楚,就是她那时候决定的。当时他没有表示反对,可是出了周文镇之后,一到她要找瑞明商量具体事宜,他不是寻由头把瑞明支走,就是不断岔开话题。
她会频频冲他发脾气,绝大部分就是因为他那种不清不楚的态度。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累得很,她不想再跟身边的人玩猜心游戏。可惜,他不懂。
眼看凝宝还差几步就到门口了,孟雪俊晓得动手阻拦肯定拦不住,情急之下,一声低喝月兑口而出:“站住”
命令的语气,不容违抗,是他对护卫和下人说话时惯用的口吻。
凝宝愣了一下,当真停步。
孟雪俊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转圜,看她停留数秒便又要举步,干脆硬着头皮撑到底:“从现在起,不准你踏出这间屋子半步,直到我们离开西津城为止”怕她犯倔,又补充:“你若要一意孤行,我就……”
“就如何?”凝宝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下巴微扬,笑得轻蔑:“把我绑起来?”又把塞在锦囊里的那个小匣子拿出来晃一晃:“还是要取消婚约?”
她的轻蔑惹怒了孟雪俊。他眼神一冷,咬牙道:“不止取消婚约,你还得还我你欠我的两条命。”
凝宝微怔,旋即哂然。她解下脖子上用红线串着的云翘坠子,和小木匣一起扔给他,用种吊儿郎当的口气说道:“都是一码事,你不用说两遍的。”
孟雪俊捏着东西,定定地盯着她,眼里几乎喷出怒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