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宝还没哀叹完,后领一紧,硬是被瑞明给拽了起来。他皱着眉,眸中墨色深重,难得地用上了命令的语气:“下回不许这样”
手却轻轻抚到她额上,揉了揉又缩回去。
凝宝扁扁嘴:“可是你不觉得郁闷吗?真是的……他简直就把这当成盘棋了嘛”
还有两句没说出来——什么都算到了,他还是人么?是妖怪吧妖怪
她太郁闷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嘀咕:“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找到真相,他却老早就什么都布置好了,这不是耍人么?”
眼角余光从金顺泽的脸上溜过,又捕捉到甄班主神色间的一丝讪讪,她突然明白过来,差点又拿额头去撞桌子:“他根本是看准了我不会丢着不理才会故意这么安排的……可恶啊”
瑞明心中亦是震骇不已,面上却不露分毫,模模她的头,笑道:“算了,这样不也挺好的?驯教本来就是你的老本行嘛。”
凝宝丧气地摆手:“你们继续,让我再郁闷一会儿。”
桂大姐不由莞尔,从靠墙的镂花三角台上端过一盘糖来推到她面前。小小的椭圆堆得像座小山,晶莹剔透带着微微的粉。先前放得远,那熟透了的蜜桃般的香气不怎么明显,现在近了,便浓郁诱人。
凝宝伸手抓了一颗塞嘴里,清淡的甜混着些微的酸。她惬意地眯了眼睛用舌尖拨着那糖粒在口中打转,含糊地赞道:“真好吃,是桃仙糖啊。”
桂大姐忍住笑,轻道:“是啊,特意托人从北宣送过来的,今早刚到。”
凝宝噎了一下,糖粒便顺喉滑进去了。她忙接过瑞明递来的茶水喝了两口,顺顺气,看着那堆糖,哭笑不得:“又是他?”
“嗯。说是宝师傅一直念念不忘,这回去了就顺便买些送过来。”
居然跑到北宣去了凝宝说不出话来了。瞧见瑞明又皱眉盯着她,面上微有愠色,她不晓得原因,却下意识地拈了粒递过去:“我以前最爱吃这个……你尝尝?”
瑞明移开目光,却不接,只低声道:“继续吧。”
凝宝的手僵在半空里,半天才慢吞吞地缩回来。瑞明见她把糖又塞嘴里了,眸色更暗,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勉强忍住没伸手去把她嘴里的糖抠出来扔掉。
乐平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赶紧转移话题:“诶,我又糊涂了。我晓得那缩头龟伸出脑袋来打算咬人是因为京都那边又有动静了,可他要拉拢的不是那位么?怎么我瞧着他今儿不像是奔那位来的,却是一心要把师父你拉下水呢。”
凝宝不大愿意去回想昨晚的事,回头看看一直默不作声的钟明:“你来说吧。”
钟明怔了一下便沉声道:“因为他要找的人本来就是大小姐。”顿一顿,又道:“我原先也以为他被金顺泽控制住了,只能按金顺泽的计划行事,直到昨夜大小姐来了,我才晓得他反过来利用了金顺泽。那位王爷和金顺泽一样全是他使的障眼法,他一早就知道大小姐和那位王爷在一起,大小姐一进城就被他的人盯上了。”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要问:“可是大小姐,我没弄明白。他怎么知道你能找到地下王府的啊?”
好嘛,刚扔出去的球又给丢回来了……凝宝含着糖咕哝:“他要是知道我会模到那里去,还会让那位什么总领离开他么?”
钟明瞧出来她不高兴,不敢再问,低头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没料到大小姐会找到那里,是听见大小姐在外头喊才故意做出那种样子来哄骗大小姐的……这厮当真狡猾,今天也是,一来就胡说八道,怕是嫌昨夜的教训不够,要见了棺材才会掉眼泪吧。”
说着阴冷目光就在那对父子脸上溜了溜,南斗王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倒是世子被吓得眼泪都流出来。
乐平最是瞧不上这等吓两下就哭哭唧唧的,有胆做没胆担,简直废物嘛,当做对手太掉他的份儿了。他连一眼都懒得朝那边看,瞅着凝宝,轻声问道:“师父,这些我能记下来么?要是爷爷晓得我们居然能把这么只大乌龟揪出来,他一定不会再说我和弟弟只会胡闹了。”
凝宝斜他一眼,拿个指头点点他的脑门:“这里记不住么?”
乐平醒悟过来,记在纸上确实不保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也是,记在这里就谁都偷不走了。”
经他一打岔,气氛舒缓许多。瑞明暂且把心里那点不快丢开,振作精神继续引了凝宝做这解谜游戏。
这一回连金顺泽也自觉加入,不管是听还是说都显得极为认真,再没露出过那种恼恨怨毒的神色。然,他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澜迭起,不时偷眼看看凝宝,暗暗盘算着。
他已从七爷口中得知凝宝就是假扮他诛杀祈火教近千教众的女子,也清楚这次围剿她不动手,骁骑将军的兵马也不会放过那些流匪。他并不可怜那些身负血债逃来祈火教的家伙,但金览被俘非她亲自经手,也与她月兑不了关系,且她竟然还是夏侯家宝贵的家族继承人……他是没想过能够控制她了,不过若他假意臣服,取得她的信任之后再下杀手,胜算能有几成?
于他而言,推理其实已经没什么意思了,祈火教和西津王的关系一有定论,剩下的还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因着存了这样的心思,渐渐地,金顺泽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忽然间,有人推了他一下:“喂,我师父问你话呢,你听不见啊?”
金顺泽一激灵,听凝宝轻轻哼了一声,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里:“什么?”
“我师父问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去休息。”乐平挑着眉毛,透出点威胁的味道。
接下来的事是他不能听的?金顺泽瞥眼凝宝,定定心,摇头:“我不累。”什么随他去哪里她都不会拦,他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她会放过他?一派鬼话……哼,就让他看看她能装多久吧。
“真不累?我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乐平半点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别说是金顺泽,就是孟雪俊也一样,狗改不了吃屎,让它跟人一桌吃饭它还是狗,会算计他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时候又被陷害强。
“你眼花了。”金顺泽也不待见乐平。多大的人了还一口一个“我师父”,想表达什么?凝宝和瑞明分明就是一对,他再说一万遍“我师父”,不是他的他抢得走……哦啊妙得很兄弟阅墙为红颜,天生好局,只要……
“那你不困也饿了吧?”乐平不死心,“瞧你那小身子骨,来阵风就能把你掀翻了,还是赶紧去后院吃点东西,免得一会儿饿晕了没人照顾你。”
金顺泽暗暗咬牙,偏不接茬,只拿眼瞅着凝宝不做声。
凝宝却不看他,视线落在仍旧跪在原地的杨尚同的身上,目光微凝,眼中厉色划过,语气是与之不符的淡然:“听了那么多,杨大人可有什么感触?”
杨尚同抖了一下,佝偻着背,不敢起身,艰难地调转方向,膝行到距八仙桌七尺之处停下,低声道:“下官罪当凌迟,大小姐面前不敢砌词推月兑。”
凝宝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转向瑞明:“你知道吗?小……包大哥教过我不少东西。他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最厉害的是莫过于他可以从一个人的背影上看出来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我以前觉得这都是旁门左道,可是现在竟然派上用场了。”
极轻柔的语气,透着稀薄的苦涩,瑞明心头一紧,悄悄捉住她的手。
凝宝垂眸,任手蜷在他掌心中,低声道:“一个人若是在筹谋什么害怕什么,背就会随之绷紧,肩头就会不自觉地提高一些。而倘若这个人觉得放心了没危险了,背也会随之舒展,肩头就会……杨大人,你说你戕害了我娘,可据金览自己说,我娘身上的伤都是他弄的。那么你所谓的戕害只是奉命将我娘送进祈火教,对吧?”
前言后语全无因果关系,杨尚同微怔,低头道:“只此已够下官百死不能偿。”
瑞明并未注意到什么背啊肩头的,不大明白凝宝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稍稍收紧手指,但听不语。
凝宝缓声又问:“你说你是被逼无奈,那么,那个逼你的人……当真是这位王爷么?”
此言一出,杨尚同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头却压得更低:“正是。”
凝宝蓦地冷笑一声,让钟明把西津王的穴道解开,叫西津王走近些。西津王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看杨尚同又看看凝宝,大惑不解,犹豫再三,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了杨尚同的身边。
当初确是他逼杨尚同调了小队人马前往昆岚山设局拿住夏侯纹锦将她送到金览手里,如今他自觉死亡离他不远,骨子里剩的那点傲气作祟,是以他不辩驳也不跪。
然而凝宝不恼也不理会他,只看着杨尚同笑道:“看,王爷已经默认他是主使了,你为人所迫,所以我觉得不应该……”
杨尚同听她口气柔缓,只道她要说不追究,心下一松,悄悄扬了扬嘴角。哪晓得凝宝忽然一转语调,万般讥诮:“所以我觉得不应该会那么奇怪的——谁告诉过你我不会为难听命于人的人么?还是说谁告诉过你我对坦白的人素来比对嘴硬的人宽容?百乐坊的坊主在监视王爷,王爷不能离开王府,护卫护兵有异动便会引起朝中注意。往日跟金览接头运送财物的人是你吧?这回掩护护卫护兵前往五县设伏的人也是你吧?你不是主使也是帮凶,事情一旦暴露,按律你是要被抄家灭门的吧?可之前我问你谁逼你去害我娘,你回头看王爷的时候紧张得脖子都要转不动了。祈火教的秘密被我们揭穿,你倒一点都不紧张了?”
她一扬手,茶盏带着半满的水飞过去,在杨尚同面前的地上砸得粉碎,逼得杨尚同直起身子抬起头。她才盯着杨尚同的眼睛,冷笑道:“为什么不紧张了呢?难道说这位自身难保的王爷还有能力保下你quan家?还是说你有个更强更厉害的靠山,那个人金口玉言亲口允诺就算你死了你的老母亲和儿子都不会有事?”
杨尚同惊得一下子朝后坐倒,瞪大眼睛看着凝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某妃的话——————
昨天停电,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