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云一语成谶,别说玲珑当铺人去铺空,凝宝把臼水街上所有商铺的大门都劈成了柴火,还是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闻声而来的百姓在街口街尾探头探脑,都看出来凝宝是在找东西,可谁也没胆上去问问这个铁青着脸大肆搞破坏的女煞星她究竟在找什么。
凝宝也无心理会他们,爱看就看吧,别妨碍她就行了。这时候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要想夷平这里,谁也拦不了。
焦虑混着愤怒搅得她头疼,能砸的能劈的都被她毁了个干净,然,无果就是无果,哪怕她毁掉整条街也一样。
破坏行动终于停止,她提刀呆呆地站在大太阳底下,脑子里乱哄哄的,身上热一阵冷一阵。左手里的纸条被汗浸烂了,墨洇黑掌心,沿着掌纹偷偷朝外扩张,贝齿咬破了下唇,血染舌尖,满口咸腥,她却是浑然不觉。
望着破烂不堪的玲珑当铺,想着昨晚瑞明离去时的背影,心像是被只大手狠狠捏弄,头也似将要裂开般疼,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找不到,不知该去哪里找。字迹不乱,亦未藏谜求救,他是自愿离开。她伤了他的心,他不想见她,是回南斗也好,是跟着革宿派的人走了,总之……
他走了,不管她了。
这样的认知如重锤落下,狠狠砸在她的头上。她抬头望一眼明晃晃的太阳,一阵眩晕。忽然间,体内似乎有什么打起来了,冷热厮杀,抵死纠缠,弄得她耳朵里开始嗡嗡乱响。
后来她是几时回到了西津王府,是怎么回来的,她全不清楚。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游魂一样,谁叫也不应,满脑子只有那个寥落的背影。
是她逼走他的。她的犹豫,她的沉默……终于把他逼走了。
她应该笑,应该庆幸开心,对他而言,她就是危险。他走了,她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连累到他了,她也不用再害怕她倒下之后他会有多难过,可是……
笑不出来。她笑不出来了。
突然有人拉住她,大声说话,明明离的那么近,她却什么都听不清,甚至连那人的样子也看不清。
耳朵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心口刺痛,她难受得不行。抬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好叫自己清醒些,冷不防一股热流自胸月复间冲上喉头,灌了满口。
苦得很,黄连一般,她受不得那滋味,张口便吐。那人慌慌张张地抱住她,不知在叫些什么,吵得她愈发心烦。
不知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她仍能分辨出那个怀抱不属于他。
不属于他,所以不要。她猛地将那人推开,朝前冲了几步,腿一软便不由自主地跪下去。
错觉么?光线与色彩在急速地旋转、消失,很快,连那些模糊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她的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冰冷,黑暗……只剩她自己。
呵,这就是报应么?
不诚实的报应,没有抓紧你的手的报应……是这样吗,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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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血色漫天。西津王府三进院的某间屋子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气氛凝重。
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甄班主等得焦心,又是搓手又是叹气,只恨时间不能倒流回到昨天晚上,将那错误的决定扼杀在萌芽之前。
扭头瞧见花之云抱手倚在廊柱上望着他无声发笑,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笑?看你做的好事”
“啊?”花之云睁大眼睛,做出副惊讶的样儿来,嘴角笑意却仍是未减分毫:“怎么怪到我身上来了?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旁有老者惶然抹汗,闻言一愣,旋即附和:“对对对,这事乃是你甄名泉擅作主张,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七爷要是追究起来,你自去承担,莫要红口白牙诬赖我们”
他一起头,昨夜同去议事的那十几个主事人便也七嘴八舌来帮腔。
这一群武林名宿江湖大佬,凑热闹时不用催,赖起帐来也不含糊,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直把个甄班主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就撸袖子上去开打。
桂大姐虽也恼他们无耻,却晓得此时跟他们翻脸只会坏了七爷的大事。她强压不快拉住甄班主附耳低语几句,转向他们时便换上一脸傲然:“各位爷说的是,他日七爷若是问起,我定当如实禀之——宝师傅命在旦夕,诸位焦心如焚,想不出什么好计策补救,只好在外头吵吵嚷嚷以示关怀。诸位如此好心,七爷晓得了定会大大地感激诸位,说不定此事了结之后,七爷还会亲自登门给诸位道谢呢。”
这话一出,四下立静。“七爷”二字犹如钢钉,永远是当年见识过他手段的人心里的痛。
你可以说他奸诈狡猾,但你不得不承认再给你多几个脑子你也算不过他。你可以说他虚伪无情,但你不得不承认你能平安活到今天还能有这般成就仗的是四成实力两分运气,剩下四分全是因为他。
谁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筹谋计划,谁都不知道他手中究竟握有多少人马权势多大,但只要是认识七爷的人,便没有人会想要惹怒他。
神与魔本就只余一线之差,那个男人虽是不争,却永远立于巅峰之上,只可仰望,不可试探,更不能冒犯……这一点,在场的小辈们未必明白,当年亲眼见过他如何放倒“革宿双狮”的人却都深谙于心,余悸犹然。
这样一个男人,若是他所珍爱的东西被毁掉……唔,还是不要继续往下想比较好。
先前忙于推卸责任的老者忽然干咳一声,作恍然状:“老夫刚想起来此次出门带了碧罗丹两枚,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给宝师傅补补身子该还是使得的……老夫去去就回,各位慢聊。”
他说罢拐杖一扛,一溜烟跑掉,腿脚那叫一利索,连花之云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众主事得了提醒,纷纷表示亦带有补身良药需回房去取,眨眼工夫就领着徒子徒孙们跑得踪影全无。
少了这群鸹噪的家伙,屋外顿时清净不少。
乐平毫不客气地把打算在窗纸上戳个洞的叶阳丽婷扯过来。他亦是焦急不安,分寸却还拿捏得住。相处几日,他大致晓得了叶阳丽婷的脾气,也不同她啰嗦,拳头在她面前一晃:“老实点,我不喜欢打女人,除非那女人讨打。”
叶阳丽婷忿忿瞪他一眼,扁扁嘴退到一旁,吐槽也只敢在心里吐。
乐平降住了她便不再理会她,转头瞧见钟明攥紧了拳眼巴巴地望着屋门,心一软,轻声道:“别担心,师父不会有事的。”
钟明怔了一下,扭头看看乐平,重重一点头:“那是自然,我家大小姐福大命大,决然不会……”
喉头一梗,说不下去了。凝宝呕血晕倒,就倒在他面前,他的衣襟上尚有干涸血迹,叫他如何相信她会没事?
如果他早一点察觉那小子对她的重要性,如果他昨晚没有跑去白乐坊旁听,如果他先问过甄班主再去找……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了?
钟明正自自责,忽然听见屋门吱呀响了一声。他忙一个箭步冲过去,见得那红鼻子小老头出来,便一把抓住那小老头的胳膊:“怎么样,刘神医?我家大小姐没事吧?”
那小老头啪地挡开他的手,没好气地斜眼睨他:“谁告诉你我是神医啦?大夫就大夫,医癫就医癫,你就是叫我刘成万都行,干嘛非要拿那‘神医’二字来侮辱我?”
钟明被他一席话呛得哭笑不得,赶忙改口唤一声“刘大夫”,边问凝宝情形如何,边拼命朝里探头。
刘成万颇是不耐,猛地将他推了个趔趄,皱眉道:“你没事挡我路做什么?一股子怪味,嫌熏不死我么?”
他个头不大,臂力却不小,弄得钟明险些摔倒。钟明窝火得很,偏是有求于人,有脾气也只能没脾气,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再问一回。
刘成万扫眼花之云等人,冷哼一声:“放心吧,还剩半条命,尽够你们折腾的……真是了不得哟,年纪轻轻就积劳成疾郁结难舒,还闲着没事拿猛药当饭吃,她能活到现在,我老头子算是开了眼界啰”
他张嘴就是一顿讥讽,花之云把脸别到一边装没听见,甄班主和桂大姐却皆是面露愧色,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占了上风,不说给人留点面子,还乘胜追击不遗余力:“当初我在南斗王府给这丫头号过脉,就疑心她和阳嘉那小子月兑不了干系。哼,还真被我给猜中了……把人小姑娘当药葫芦胡塞乱塞,也就他这没脑子的能干得出来人小姑娘又不是禾苗,一气儿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去,他就不怕把人给压死了么?真正混蛋”
花之云鼓着嘴,想笑不敢笑。甄班主和桂大姐对视一眼,说不出有多尴尬:七爷嘱咐,见了医癫,有理也得让着他。他要骂就任他骂,好酒好肉伺候好他。然他这般当众骂七爷没脑子,又将七爷斥为混蛋,也实在是……
桂大姐想了又想,忍了又忍,听他骂个不停,终是忍不住弱弱地提醒他:“刘老,九制陈皮茶、天香丸、百凝香,还有这回我给宝师傅服用的落锦舒心丸……方子都是您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