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了,嗯?你们自己的地盘你们还会迷路?”铁门后的斥骂一声比一声高,话里所蕴含的怒气一次比一次重,“我看你们是觉得你们脖子够硬我拧不断是吧?”
显是用上了内力,震得铁门嗡嗡响,连悬于高空的三层看台似乎都在颤抖。
举座皆惊,全场肃静。人立而起的棕熊兄一脸呆滞地举着巴掌张着大嘴站在原地当塑像,放任瑞明跑向那扇铁门。
隔着三寸厚的铁门,那个听力灵敏到可怕的女子大概也无法凭脚步声认人,是以她的最后通牒下得相当血腥相当有震撼力,让三层看台上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狠狠地抖了一抖——
“我告诉你们,这回开门我再见不到瑞明,我就把你们几个的脑袋都拧下来喂狗”
瑞明默默地背过身去擦了把汗,正想拍门告诉她他就在门外,只要她旋动铁栅外的灯盘托子就能把门打开。可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铁,他突然一激灵,目测下铁门的高度,迅速退后三丈……那丫头可不是个会循正常方式开门的人啊。
果不其然,他脚跟还没立稳,“砰砰砰砰”的踹门声便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吱——吱——”的声音。
门没裂,不过铁门顶上的石壁随着那声响从平整光滑到裂缝横生,继而裂缝慢慢扩展成裂痕,而铁门上的鞋印状凸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就在可怜的铁门已经明显朝里弯曲成了“凹”字形,瑞明都能看见那双穿着胭脂红绣双鱼绣鞋的脚了,那里边才有人弱弱地提醒:“那个……那个……其实开启的机关就在那边……”
“你不早说”
胭脂红绣鞋调了个方向急虎虎地朝那黑暗深处去了,没多会儿便传出极清脆的一声“喀嚓”。
断了,绝对是断了,那个铁托子肯定变成两截了……瑞明一面擦汗一面扭头看看依旧呆立不动的棕熊兄,以眼神表示同情。这头胖熊很快也会变成两截吧,就算它用铁棍当脊椎,遇上她,该变两截还是会变两截的……
铁门开始上升,发出的声音已是凄惨得让人不忍心听。它勉强上去了一半便毫无悬念地卡住,因为剩下的那三分之一朝里弯得实在是太离谱了……
“啧,就会耍心眼使阴招,门坏了也不懂修一下,也不晓得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那个破坏者义正言辞地训斥着,就像她啥事都没干一样理直气壮。
她躬身钻出来,雪岭刀别在腰上,左手里拿着根擀面杖似的东西,却是黑得发亮,樱桃红斜襟长褙子和玉白阔腿裤都弄脏了,俏皮的双垂环髫上还粘了些蜘蛛网。
这丫头真是……瑞明忍不住笑了。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见到她,想得心都疼了。
明明只是分开了一天一夜而已,为什么感觉像是已经过了很久了呢?他不解地挠挠头,快手快脚地整理发髻又掸平衣襟上的皱褶。左臂上缠着乌蛇鞭毫发无损,右手袖和两条裤腿却都已破破烂烂,那些伤想藏也藏不了,他只好暗暗祈祷她不要太快发现他背上的伤口。
她的名字已溜到嘴边,他却又忽然改了主意,静静地站在那里,带着温柔笑意,等着她转过身来。
可凝宝出来之后并未立刻察看外头的情形,反而转过身去冲黑暗的巷道里大吼:“快点快点,别等我进去‘请’你们”
嗓门之大,语气之差,惊得看台上的人们又忍不住狠狠地抖了抖。
北宣王夏侯临辉颤抖着揉太阳穴,看上去就快晕倒了:“她、她……她就是羽儿?”
七爷擦擦脑门上的汗,一脸凝重:“我说……要不咱们现在就撤吧?”
花之云身旁被带帽披风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目光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花之云却没空理会他了,只盯着凝宝手里那根很像擀面杖的玄铁短棍,面如死灰:“我就晓得那家伙没安好心……这回完了,云冉他们肯定全军覆没了……”
这一刻最开心的估计也就被封了穴道只能当木偶的乐平和叶阳丽婷了。平时水火不容的两只艰难地转动眼珠对视一眼,激动得脸儿都要放光了。
位置不好,被凝宝逮住的倒霉鬼们不走到场中央去,他们就看不到。不过听着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他们觉得……嗯,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啊。
玄铁棍敲击着石壁,“当当当当”听得看台上的人们心里直发慌。
瑞明看着那几个垂头丧气乖乖靠墙站成一排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你们的运气还真是好到家了……”
凝宝刚把最后一个磨磨蹭蹭的家伙拖出来,闻言呼吸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她在那些曲折黑暗的巷道里胡冲乱撞了将近一个时辰,为的就是前面这个正慢慢朝她走来的男人。
迷路不止一回,打开过的门不止一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弄得灰头土脸心烦意乱。
走进这条巷道时,她隐隐听见一声唿哨,却不敢肯定打开这扇门之后,将会迎接她的是他的笑容还是再一次的失望。
而今门开了,她得到的不是失望,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的笑脸,可是……
“你受伤了。”桃花眼瞬间便失了妖娆,阴沉沉如雷雨将至的天,偏她的语气却是平静到一丝波澜也不起,叫人无由心惊,“还伤得很重。”
瑞明头皮一乍,暗暗叫糟。她平时瞧起来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其实心思重得不得了。一旦钻起牛角尖来,轻易化解不了,她表面越是平静,心中怨怒就越强。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二十岁就落个积劳成疾,难医难愈。
见她眼神阴沉地扫视远处的狼藉,继而又抬头望向上方的看台,瑞明急忙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故作镇定地笑道:“没事的,你看,伤口都不深,我避开了要害……”
话没说完,她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迫得他弯低身子与她平视。
“所以?”她嘴角微扬,笑得甜美又迷人,嗓音里却多了些喑哑。灯光投进那两汪暗无天日的墨色里,闪闪烁烁似蕴了怒意的火苗,他却清楚看见有薄薄水雾自她眼底氤氲腾起。
瑞明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来了。她在生气,她在难过……为了他。
凝宝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假面也似的笑容渐渐从她脸上褪去。须臾,睫羽微颤笼住眸光,她慢慢松开手指,细细抚平他衣襟上的皱褶,轻声道:“你不是自愿跟他们离开的……你怕我惹恼他们,他们下令攻击,我会应付不了,是么?”
瑞明抬头一瞥那鸦雀无声的看台,伸手揽她入怀,唇畔笑意如涟漪漾开:“嗯。”
第二层看台上那个被带帽披风掩去真容的男人眼神一冷,撑住扶手就想站起来。花之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似笑非笑:“别激动,这可不是争风吃醋的好地方啊。”
那男人大穴被封,连挣扎也艰难,只得咬牙瞪着花之云不说话。
花之云权当不知道,瞅瞅对面第三层看台上的七爷,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冲他撇撇嘴又甩过去个白眼,在心里大声抱怨:“偏心偏到这份儿,我也算开了眼界了……待会儿你顶好别给我说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成全他俩,不然我跟你没完”
大约是花之云的怨念太强,他在这边暗骂,那边七爷就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弄得眼泪都出来了。
北宣王夏侯临辉不说关心一下,反倒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就是这么教我孙女儿的?”
七爷将就着拿那块掩口鼻用的湿毛巾擦把脸,照样又将口鼻挡住,诧异地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老爷子差点暴起海扁他:“姑娘家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言行举止粗鲁如斯,云英未嫁还当众跟男人搂搂抱抱,简直一点脸面都不顾了你、你教的可真好啊”
七爷嘿地笑了一声,乜斜着眼觑他,毫不掩饰嘲弄之意:“她这样子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思考也不会反抗,你让她杀人她就杀人,你叫她去死她就去死,就像当年她在北宣王府时那样,是吗?”。
老爷子如挨了当头冷水,气焰立消。他低头沉默了许久,又盯着下面那对头碰头不知在商量什么的小年轻看了许久,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将湿手巾往脸上一扑,不看不语。
说一千道一万,最初错的人仍是他。忆当年,看而今,他该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她长大成人的样子……唉唉,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只不要同他活得一般累就得了。
光透过手巾,朦胧柔和。他想起当年那个小人儿刚入府时女乃声女乃气地叫爷爷的样子,想起那只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的小手,默默微笑,湿了眼眶。
多好啊,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得人心险恶,还没经历过痛苦和挫折,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着他,简直就像他的小尾巴……
“上面的人都给我听好了”一声大吼自下传来,将寂静砸个粉碎。
他右眼皮突地一跳,到底还是忍不住要掀开手巾,坐直身子,睁大眼睛去瞧。
哪知只一眼,他便泪流满面,恨不得瞎了自己这双老眼——
他记忆中那个可怜可爱的小孙女儿正一手叉腰,一手朝他所在的方向指来,气势汹汹,还把只瑟瑟发抖的大熊当了垫子踩。
“谁想要这个位置,现在就下来。我给你们机会,陪你们玩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