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明边想边说，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的信心也越来越足。所有杂乱无序的线索重新回到了它们该站的位置，那些曾经让他困惑过的谜题就变得不值一提。
“……吴妈妈最初会跟十三王爷搭上线，必是她病急乱投医，把十三王爷当成了今上派来接应她的人。等她发觉不对，肖副总领……哦，也就是以前跟随十三王爷的温然肃已入府当差，还把怀坤等人也弄了进来。吴妈妈不会武功，又不好自打嘴巴让我不要听十三王爷的话，便只能静候时机到来。她心思不够缜密，行事诸多破绽，哪里瞒得过温然肃他们？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收过她点心的师傅就算活着出了王府，十三王爷的人也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南斗。”
“……那些师傅接二连三地出事，矛头又都指向我和我哥哥，我爷爷又不糊涂，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这其中有问题？起先我以为我爷爷放任那些事发生，之后再来掩盖，是因着他不能确定下手的人是我还是我哥哥。后来我以为怀坤他们是今上的人，我爷爷有所觉察，不想让今上抓到我和我哥哥的把柄，也不想跟今上撕破脸皮大动干戈，才会那样做。可我现在仔细想想，我爷爷能在朝中风光二十余年，纵是不受赐名不交兵权，离开朝堂后也无人敢指责一句，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连几个捣鬼的小辈的底细都模不清楚？”
“……也许我爷爷正是清楚十三王爷的目的，也晓得那些师傅是听命于谁人，才会任由怀坤他们屡次对入府的师傅下毒手。只要我和我哥哥没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哪怕怀坤他们捅出天大的篓子，十三王爷都不会让消息传到今上耳朵里去，不是吗？”。
“……如此说来，亏得十三王爷当初没有只一味教唆我跟我哥哥斗而不教我真本事，那时候我哥哥成天不归家，十三王爷也没有铤而走险拿我哥哥的性命要挟我爷爷，不然……至于吴妈妈，我爷爷该是知道她那样的心机手段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而我那时对她深信不疑很是依赖，我爷爷不想让我对他误解更深，才会一直不处置她。”
瑞明不慌不忙气度从容，推论有理有据条理分明。七爷听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先前的不快，偶尔还赞同地点点头。
这种无声的鼓励让瑞明大为欣喜。一步步接近真相的兴奋感让他有些着迷，他渐渐放松心情，索性把对面的人当成凝宝，将这场形同赌局的考验当做他近来与凝宝常玩的解谜游戏继续下去——
由孟雪俊欲传书给今上要用瑞明作交换保下凝宝，可以看出他早就知道瑞明的真正生辰了。而温然肃说过，神王庙后的袭击乃是温然肃一人所为，与孟雪俊无关。那么这六年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孟雪俊都未做出过伤害瑞明性命的决定，有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也相信夏侯家族中的那个传说，既想得到南斗王军这个助力，也不愿放弃瑞明这只“忠狼”。
“十三王爷很聪明，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他仅次于七爷您和我爷爷。就算他再心急，也没有选择那些所谓的捷径。他取得我的信任，又让我对他之外的人充满戒心。他利用我在王府里频频挑事向我爷爷展示他的手段，又用除去今上派来的人和事后帮忙掩盖来向我爷爷示好。我爷爷不是笨人，用不着他明说该也能猜到他的意思。如果我爷爷愿意帮他以换回宗政家的安宁自然最好，如果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只当他是可怜我的境遇想让我得回我该有的东西。我爷爷要是视他为敌，把他的人从府里清出去，让他无法再与我联系，我一气之下很难说会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不想卷入皇室纷争，又怕孙儿对自己的误会越来越深，南斗王宗政宣宏便选择了装傻，在对方未触及他的逆鳞的前提下，让孟雪俊的人继续在府里自由行动——有人肯帮忙收拾怀然派来的人难道他还不愿意么？十三王爷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才名远播，多少人想请这样的师父来教儿孙还找不到门路呢。何况两个孙儿适当竞争一下有利于他们的成长，乐平这个装出来的浪荡子不也下苦工学了很多东西来应付弟弟的挑衅了么……
“我爷爷也许觉得这样的日子并不难熬，再来个六年也没什么，可十三王爷不同。太上皇的势力已被今上剪除干净，我爷爷年初进京，今上竟然在宫宴上当着朝臣的面拿我哥哥的事当笑话讽刺我爷爷……十三王爷再不动手，今上一旦发现这六年来阻碍吴妈妈给今上传信的人就是他，那他的性命就很难保得住了。”
瑞明喝口茶润润发干的喉咙，看看又开始吞云吐雾的七爷，低笑一声，道：“十三王爷对您来说还有用，而我……您在《世易》中说过，诛杀忠狼乃为祸乱将至之兆。想来就算身为夏侯家族下任家主的阿宝与我成亲，坏了夏侯家族的规矩，今上无惧南斗王军，也不会轻易取我二人性命——七爷，您替阿宝想的真是太周到了。”
所以说凝宝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因为夺储大战中孟雪俊能安然无恙，今上登基后给他封王又“委以重任”，今上对孟雪俊就尚存兄弟之情？
笑话
除非现在世上还有一个落鹫星出时生的男子，不然凝宝要是真想嫁人不想守寡，那她的选择从始至终就只有他宗政瑞明一个人
“您很欣赏十三王爷的才智，但您并不喜欢他的性子，也不认为他是能陪伴阿宝终生的好人选。所以当您觉得十三王爷教给我的东西已经足以让我保护我和我的家人了，您就设法让我爷爷得知丰乐镇有个相思熏教坊，那里的驯教师在短时间内就能把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训成才子。我爷爷急着要让我哥哥接手南斗王位，好有时间来亲自教导我，便派全叔前去丰乐下单要您派最好的驯教师过来，然后……阿宝来了。”
七爷抬头望着屋梁吐烟圈，不置可否。
瑞明揉揉眉心，咬咬牙，把刚蹦到脑子里的那个问题丢过去给他：“我说七爷，您怎么知道阿宝就一定会愿意嫁给我……不是，您、您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喜欢上她？”
七爷没看他，继续看屋梁，不答反问：“你不是说你全知道了？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瑞明无语。原来这位爷还会装傻耍无赖呢……也不晓得凝宝知不知道她几乎是当成神来崇拜的七爷其实挺爱记仇的？
“说啊，怎么不说了？”七爷一边填烟丝一边拿眼角余光夹他，“我是怎么知道你两个一定能看对眼的啊？”
瑞明眼角微微一抽，很有冲动去把凝宝提过来让她亲眼看看她家七爷的真面目。
他泼掉冷茶重新斟上一杯，轻抿一口，静下心来认真思索，片刻后，他便不由得笑了——那个答案，他确是早就知道了。
“在百鸢草失效之前，阿宝长得并不好看。我记得她刚到王府的时候，又瘦又矮又黑，成天不是穿着蓝棉袄就是一身深色劲装，简直不像个女人，而且她守规矩认死理，看起来笨笨的很好糊弄。不过是打碎了一堆赝品瓷器，她居然怕得跟什么似的，我爷爷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说实话，要不是我想利用她逼我哥哥回家，我压根不会那么快就找上她。”
“我哥哥被人抬回府里的时候，我只道他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全没想到阿宝身上去，直到那天晚上，她跑去水凝院偷听被我爷爷逮个正着。看那时的情形，阿宝该是想自己坦白的，我爷爷和刘成万刘老爷子的态度却很不对头……要不是我爷爷在那种时候要阿宝去秀水苑陪他和刘老爷子下棋，我之后也不会花那么多心思想要笼络她。”
“阿宝去秀水苑一去就是六天，秀水苑有个小丫鬟悄悄告诉成玉，说那六天阿宝都在昏睡，古怪得很。我料想我爷爷定是对她的来历有所怀疑，让刘老爷子用药想从她嘴里套话，而阿宝没有防备，必不会知道自己一睡就是六天。”
“那样的事落在谁身上，谁知道了都免不得会生气。所以我编了八只老虎给她，想要揭穿这件事，令她对我爷爷起疑，又吩咐银花在灯油里下药，准备派人来试试她的身手。只是我没想到阿宝会回来的那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银花什么时候下药，阿宝就到院里了。情急之下我躲进衣橱，被阿宝发现之后便说我是来送她老虎的，一天一只刚好八只……她自然是不信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我恰好借此机会佯装发火离开那间屋子，免得我被我自己的药弄倒了引她生疑。”
“因着药已经下了，我不得不让怀坤他们那天夜里就动手。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不但中了**也能打伤怀坤他们，而且第二天一早还跑去秀水苑，当着我爷爷的面把府里的护卫全给打了……”
全叔让人到水碧院来传话请瑞明准备好进翔水苑的那一刻，瑞明就察觉事情不对劲了：他那个奸猾似鬼的爷爷会仅仅因为凝宝打倒了府里所有的护卫，就放权不管他和乐平了？
除非凝宝不止有身好武艺，还有个好靠山。
好奇心驱使瑞明一探究竟，理智又告诉他凝宝相当难缠，这一回他去了，很有可能会栽得很惨。
“可以想象。”七爷突然轻声嘀咕了一句，扭头看墙壁，满脸满眼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