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凝宝再笨也晓得他们谈论的内容是关于什么了。
她震惊得很,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的呢?这一路她怎么就没发觉半点苗头呢?还有还有,他已经晓得“蒲苇”的真实身份了?
她想问又怕再碰壁,低头自己琢磨起来。
她正努力回忆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冷不丁从旁杀出只手来,不轻不重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惊得她连退了两步。
“干嘛?”她条件反射地皱眉怒瞪那只手的主人,惊讶地发现弹她的人是瑞明,而他的视线略微偏下,落点是……
下唇不失时机地泛起种麻痒肿胀感,她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又不自觉地咬下唇了,一时讪讪。瑞明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头又换上一脸温和笑容,问那正以高山仰止状崇拜地看着他的李枫:“银子可够用?”
李枫一怔,寻思着瑞明此问该是打算给他们拿些“辛苦费”,忙婉拒:“多谢明少关心,小的出门前已依命跟账房支了两千两银子,到现在只用到不到两百两呢。”
瑞明“哦”了一声,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那就劳李副总领把剩下的匀我一半吧。”
啊?凝宝和李枫都呆住。瑞明却连脸也没红一下,依旧笑容可掬地伸着手:“你是不知道啊,你家这位小王爷本是个赚钱的好手,只是近来事多只出不进,前几个月还‘借’给她‘表哥’一笔收不回来的银子,连我们出南斗前从我家账房里偷拿的一千两都所剩无几了……”
眼看着凝宝一张脸转瞬便胀得近乎猪肝色,李枫一激灵,赶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双手奉上:“这里是一千七百两,明少先收着,若不够,小的再想法子。”
“够了够了。明天夜里就能到王府,那是你家小王爷的地盘,缺谁花的也不能缺着她的呀。”瑞明笑眯眯地把银票叠好揣怀里,冲他道声“有劳了”,见那先前被他支使去领人给订下的各个房间送火盆的伙计回来了,施施然招手唤过来赏了十两银子,又道:“怕你们的厨子忙不过来,饭菜我已让人去对面的馆子订了,一会儿就会送到各房去,你这里便帮着备些茶酒和热水吧……热水是烫脚用的,人进了屋你就送过去,不要让大家伙儿穿着湿鞋子吃饭。”
李枫刚还在嘀咕这南斗王也忒抠门了,孙子出门不给钱,账房里还只放一千两,叫人偷都偷不着多的,这会一听瑞明给伙计说的话,他立马感动得把那点不快丢脑后去了,谢过瑞明就出去招呼护卫们进来。
那伙计见瑞明出手大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把事情丢给别的伙计去做,自个儿殷勤地领着瑞明往楼上去。
凝宝跟到楼梯口,刚要提脚,瑞明忽然回过头来,面色淡淡,瞧不出喜怒:“我想了想,你的包袱还是你自己去拿比较妥当。若有话,趁这会儿说了,免得走了也牵肠挂肚难得安稳。”
凝宝愣住。他竟是不等她回神就快步跟着伙计上去了,远远地听见他问伙计“火盆一个都不少吧?”,又是那种平易近人的温和语气,仿佛先前对她的冷漠只是她的幻觉。
要追上去吗?凝宝抬头望着出现在二楼走廊上的那个颀长的身影,不知为何便有些怯怯。
护卫们已进了大堂,脚步声正往这边过来,她犹豫了一下便转身朝后院走去。并不是真的想要跟那个曾经成为她的噩梦的男人说什么,她只是不想为了他与瑞明起争执,更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从楼梯口到后院马车的停放处,路很短,真的是很短,短到当她走近虚掩的车门时就开始后悔来这一趟。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钟明耳朵好使得很,她刚一停住脚,钟明就把车门打开了。
他一脸惊讶,跳下车就来接她手里的大氅:“大小姐怎么来了?”
“来拿点东西。”凝宝任他把大氅拿走,悄悄抓紧了金蟒首,竭力避免让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忽然坐直了的男人的身上。
“东西搁在哪里?大小姐在此稍等,属下马上替大小姐取来。”钟明不虞有他,说着又要上车去。里头那个病恹恹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且不提,肺痨可是会传染的。他人卑命贱不怕,他家大小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眼见着他单手按住车沿就要使力纵上车去,凝宝也不晓得为什么,张口就道:“等等”
“还有别的事?”钟明诧异地回过头来。
凝宝低头犹豫片刻,方轻声道:“我去拿,你在外守着。”
她不由分说将金双蟒杖丢给钟明,也不管难看不难看,手脚并用急虎虎爬上车去,飞快将门关上。
门关上了,她仍是不去看那个扶着车壁站起来的男人,径直走过去打开美人柜,踮着脚从最上面的一层把包袱拿下来。
局促压抑的咳嗽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她没有回头,却不自觉地竖直耳朵等着他开口。
等了不知多久,连咳嗽声都已消失了,车里静到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他却还是没有说话。
那种安静无来由地叫人心慌,她深呼吸许多次也不管用,只得把心一横,抱着包袱转过身去直面他,寒着脸咬着牙,恨恨地质问他:“孟雪俊,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杀了你你才甘心?”
对面的男人一怔,嘴角刚扬起的那点弧度慢慢平复下去,眸子也随之黯淡下去。
然而仅过了数秒,那种黯然的表情便于他脸上失了踪影,他的嘴角又扬起来,眼中又浮现出自信的光彩。
他抱起手来,微偏着头,悠闲地、略带点戏谑地看着她,就像当初,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时候,笑笑地道:“小凝宝,你可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凝宝从前吃他的亏吃多了,对他这种表情极为敏感,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人已朝后退了一步,兼之上身微朝前倾,警惕地瞪圆了眼睛,像只随时准备攻击的豹子:“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她的反应让孟雪俊满意得险些笑出声来。他慢吞吞地朝前走了一步,看她背脊贴住了美人柜,便又进一步、再进一步……恰在她要炸毛的前一秒停住了脚,很是惋惜地摇摇头,笑道:“不要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嘛,小凝宝,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看不出来么?我如今六处大穴被封,连走路都费劲。”
“真的?”凝宝狐疑地盯着他,全然忘了之前她是怎么打算的。
“骗你是小狗。”孟雪俊适时地换上沉痛的表情。
凝宝眯了眯眼,突然丢下包袱一个箭步冲过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孟雪俊猝不及防,一跤坐倒,却只是忍疼苦笑:“这回信了?”
凝宝早是退回原位,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爬起来,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