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狐狸瑞明睨眼觑着宗政宣宏,扬眉笑道:“怎么,这半年多来我哥给爷爷您传的信还不够多?还是他在信上写得不够详细?”
宗政宣宏老脸一热,干咳一声,赶紧转话题:“半年多不见,那丫头是越长越水灵了,倒是你,以前瞅着挺俊的,现在怎么变得跟瘦皮猴似的,还黑不溜秋的?那丫头没给你饱饭吃?”
瑞明不理他,给他又揉了会儿腰就把他的里衣后片拉下来,自顾去洗手。
宗政宣宏还没享受够,哪肯就这么算了?反正屋里没旁人,他就捂着腰开始哼哼唧唧,一会儿说孙子不孝顺,一会儿说自己命苦,硬逼得瑞明只好拿了药水来再给他揉。
他目的达到,登时眉开眼笑,像是忘了刚还在瑞明这儿碰了回软钉子,又来调侃瑞明:“早先我请那丫头来府里,你还变着法整治人家,结果现在呢?跟护犊子一样,见长辈还拉着手,也不嫌臊得慌。”
“臊?能有多臊?”瑞明瞟他一眼,“明知我装傻还任我赖在人家背上,哄人家陪你和刘老爷子下棋就趁机下药打听人家的身世,人家打破个只值三两银子的赝品,非咬定是八千两的珍品,借此把我强塞给人家去教……爷爷,有您压阵,我跟‘人家’在长辈面前拉个手哪里就能臊得起来啊?”
宗政宣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等缓过劲儿来,他嘴里骂着“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孙儿”,身子却是不动。瑞明手一停,他还不干了,立马哼哼唧唧叫疼。
碰上这么个爷爷,瑞明也无奈了:“您说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难怪您嘴里说夏侯王爷这样不好那样不好,见了面又跟黏了胶一样难舍难分……”
本是无心之语,说到半中他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他停住手,定定地看了那个不满地又捂着腰装可怜的老头子好一会儿,蓦地眉头一皱,弯下腰去压低声音问道:“爷爷,您和夏侯王爷……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死对头,对不对?”
宗政宣宏一愣,旋即便瞪大眼睛望着他装傻:“你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嘛?我跟那老怪物素来不对付,从第一回见面就……”
宗政宣宏巴拉巴拉说得口干舌燥,瑞明却完全没在听,眯缝着眼兀自沉思。
突然,瑞明眼睛一亮,拍手笑道:“我明白了”瞥眼警觉地看着他的宗政宣宏,嘿嘿一乐,低头继续给宗政宣宏揉腰。
喜欢故布疑阵的人最怕就是碰上故布疑阵的高手,宗政宣宏等了半天也不见瑞明有开口的意思,好奇就跟猫爪子似的挠得一颗心都痒起来。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明白什么了?”
瑞明耸耸肩:“该明白的我都明白了。”
好小子,居然跟他老人家来这套宗政宣宏一撑床板坐起来,抱着手沉下脸来冷哼一声,道:“是吗?那你不妨给爷爷说说,什么是你这做孙儿该明白的?”
瑞明不为所动,去洗了手又端了茶壶茶杯过来,往象牙拔步床对面的太师椅上一坐,不紧不慢地自斟一杯,抿上一口,斜了眼瞅着他弯了弯嘴角:“爷爷想考我,还是想借我的嘴点破你和夏侯王爷之间的秘密,让您老人家心里舒坦点?”
宗政宣宏脸色微变,却硬气地道:“我和那老怪物之间哪里有什么秘密?我只不过不想你胡乱猜测,免得你哪天在人前兴起胡诌,毁了我们两家的基业”
“哦哦,是吗?”。瑞明哧地笑出声来,“不止是怕毁了我宗政家的基业,也怕连累了跟您搭档骗人的老朋友啊……爷爷,您对朋友可真是没的说。”
宗政宣宏心里一咯噔,晓得事情已被他看破,再掩饰也没用了,只得佯怒瞪着他,厉声道:“黄口小儿不识轻重,再胡说八道就别怪老夫动家法”
“嘘——”瑞明竖指于唇边,低声笑道:“爷爷,这是北宣王府,不是咱们家,小心隔墙有耳。”
一语双关堵得宗政宣宏干瞪眼。
瑞明放下茶杯,过去推窗看了看天色,料着漱明堂那边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事,合上窗户又回来倒杯茶递给宗政宣宏:“爷爷,喝口茶消消气。就算阿宝踢得不重,您也该为着咱们宗政家好好保重身体啊。”
宗政宣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夺过茶杯就是一大口,差点没把舌头烫起泡来。他却直着脖子硬生生把那滚热的茶水咽下去,瞪着瑞明不吱声。
瑞明也不回椅子上坐,就在床沿上坐下来,略一沉吟便敛容正色低声道:“放心吧,爷爷,我晓得分寸。”
瞧宗政宣宏还是气鼓鼓的,他摇摇头,又道:“我知我从前做了许多糊涂事让您伤透了心,您信不过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爷爷,您从前也常说凡事要三思而行,更何况您和夏侯王爷觉得好的,阿宝未必会愿意接受,您和夏侯王爷还是先问过她的意思再行定夺为好。”
宗政宣宏暗暗一惊,脸上有些绷不住了,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近来,皱眉道:“说清楚点。”
“您心里有数,又何必要我说得太清楚?”瑞明叹了口气,挣开他的手,想了想,还是盘腿坐到床上去。
爷孙俩面对面地默坐了好一阵儿,他才轻声道:“今上这些年来千方百计往咱们府里安插人手,无非是想捉住您的错处逼您交还南斗兵权。阿宝如您的愿把我和哥哥带离南斗,这个时候您应当是在南斗全力清理那些趁机作乱的鼠辈。若不是您和夏侯王爷另有计较,您怎么会丢空王府跑到北宣来?”
宗政宣宏心中惊骇莫名,口中却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把老怪物那宝贝孙女……哼,我再不亲自出马把这门亲事定下来,指不定哪天老怪物就要领着他的喽啰们打上门来了”
瑞明也不恼,挨近些,又道:“那全叔呢?卫戍呢?那些个您以前看重随时都带在身边的护卫呢?您平素做事那么谨慎,这回离家跑到您死对头的地盘上来,您不带您的心月复,倒带些进府才两三年的护卫?您别告诉我您也想学阿宝,让他们陪您出来历练。”
宗政宣宏哑然。
瑞明笑笑,多少有些无奈:“爷爷啊,斗狮会十五年才有一次,夏侯王爷都忍不住去凑热闹了,您这平时最喜欢凑热闹的好容易出趟远门,不去斗狮会,倒跑到人家主人家不在的北宣王府里窝着?提亲什么的话你只好哄哄外人,跟我您别就拿这说事儿了。”
宗政宣宏一面暗自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面抬头望屋梁装哑巴等着听瑞明的后文。哪晓得瑞明居然不说了,还往床沿挪打算下床了
他一急,想也没想就扯住瑞明的袖子,不悦地道:“说就说完,你说一半留一半算什么事啊?”
瑞明想笑又不敢笑,借口口渴哄得宗政宣宏放了手,下床去把自己的杯子拿了来,喝了半杯顺平了气,才继续说道:“起先我还纳闷您路过西津为什么不等着看热闹,却巴巴地跑来北宣等夏侯王爷回来。而夏侯王爷与今上有约在先,到了明年五月,阿宝想躲夏侯王爷也躲不过去。夏侯王爷都等了那么多年了,怎么那会儿就耐不住性子,明知只剩几个月就能见到阿宝了,却还要冒着风险去蹚斗狮会这滩浑水,可今天一看……呵,就算七爷不设这个局把我推到驭天的位置上,阿宝也没有拿西津王的银子打着‘夏侯霖羽’的名号做善事的意思,明年五月之前,你们也照样会让那些不听话的江湖人都以我为尊,让夏侯国的老百姓都觉得北宣王的嫡长孙女夏侯霖羽才是最该坐在龙座上的人……不是吗,爷爷?”
宗政宣宏只觉口干舌燥,一连灌了两杯茶下去才吁了口气。他不看瑞明也不反驳,转头望着墙,眼神阴晴不定。
瑞明见他如此,倒来了兴致,支起条腿来,肘拄着膝,手托着腮,笑笑地问他:“爷爷,您是什么时候跟七爷搭上线的?阿宝刚入府的时候,我看得出您对阿宝怀疑没掺假。七爷是她的东家,您不敢确定阿宝是什么来头,自然也不敢确定七爷的身份……我们离开南斗之后,七爷去找过您了?”
他不理睬,瑞明也不逼他,干脆靠墙坐了,品着茶慢条斯理地自己猜:“那本《世易》的著者署名为阳嘉山人,而七爷的名讳便是阳嘉,据说此书早在天狩年间就被朝廷禁绝,禁令录入律法,凡藏有此书者九族尽诛。可在我们南斗王府里,我那位凡事谨慎不落人口实的爷爷却把这本书混在杂书里一起送进了我水碧院的书房里。他明知我的女乃娘陈妈妈是今上的人,怀坤成玉又是十三王爷的手下,这本书若是叫他们看见,我们宗政一门势必毁于一旦,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是想让我知道落鹫星十之八九难逃为皇室忠狼的命运?还是觉得凭着我过目不忘的能耐一定能背下整本书,往后就算我碰见了那个智计过人又心狠手辣的著书者,不小心得罪了他,也可以仗着背上他的书里的几篇文章能保住我的一条小命呢?又或者是……文如其人,我若能从书中看透著书人的性子,有朝一日与那人相见,我便可对症下药哄得他对我另眼相看,令我宗政家从此安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