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不奸不诈 第八十章 情落定(二十七)

作者 : 妃色琉璃

七爷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那种冷腻湿黏让他很不舒服,他习惯性地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条方巾来擦手。

自从摔了烟杆,他就很少碰烟了,专门备来擦烟嘴的方巾却还是不曾忘记随身带着。

方巾入手凉滑柔腻,展开来,三花丝上绣的是西津十景图。早是看惯了的东西,擦净手中汗便打算放回去。

忽然间,他呼吸一滞,将那方巾重新展开来。

是的,是三花丝上绣了西津十景图,针脚细密,做工精致……那是凝宝某次同孟雪俊大打出手差点夷平了相思熏教坊后院的惩罚。

他还记得那段日子,她被禁足数月不得出小院,每每风和日丽,她就会把绣架搬到院里来,嘟着嘴一边咕哝一边认真地照着图样绣啊绣啊,全然不疑他别有用心,只一心一意要他消气。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譬如以前她还在坊里受训时,不管孟雪俊怎么捉弄她刁难她,她那位戴上面具伪名“北江”的爹爹怎么苛责她惩罚她,她总是忍气吞声自己受着。到了他面前,她就总是笑,总是说别人对她很好很好,他不必担心她会受委屈。

又譬如每年临近他的生辰,不管凝宝身在何处,必不忘问他想要什么生辰贺礼,他总是随兴而答,有时根本就是故意为难她了,她却每次都会在他生辰的那一天准时将他想要的东西奉上,从不抱怨,也从不告诉别人她为了得到那些东西受了多少苦……

七爷攥紧了那块方巾,精致的西津十景图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他晦暗了眼眸,想着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想着这些年来有她陪伴的点点滴滴,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心,不甘心却又恐惧着坚持的后果。

他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不知开口应该说什么。

瑞明将七爷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七爷是光宁帝的亲儿子,光宁帝是夏侯临辉和宗政宣宏的大恩人,七爷不低头,夏侯临辉和宗政宣宏有心放弃也不会先开口。

他对凝宝有信心,但又忍不住地担心。如果凝宝给出的一刻期限到了,七爷还是沉默,夏侯临辉和宗政宣宏势必也不会认输。他和哥哥既是站在凝宝这边,那他们和爷爷……至亲反目是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事。

“不如多给他们两天时间,让他们好好想想?这种事急不来的。”他凑到凝宝耳畔小声建议。

过了年凝宝就满二十一岁了,也就是说这个计划从筹划到实施已经将近二十一年。不管是谁为了一件事花了二十一年的工夫,又怎么肯在短短一刻钟里想通放弃?除非出现奇迹。

凝宝笑着摇摇头,瞥眼金鹤离炉顶珠越来越近的长喙,并不刻意压低声音:“我知道这二十年来活得不开心的不止是我一个人,可是以后的日子我不想再为同一件事继续不开心……以前我总是知道了也装糊涂,为了让自己活得轻松点不断地骗自己,想问不敢问,以为一直等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人主动告诉我答案。可是我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替代、谁的傀儡,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等待一个答案。如果有人觉得一个二十年还不够他‘好好想想’的话,那我只好对他说声对不住了,他愿意再花二十年还是四十年去想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奉陪了。”

七爷心底陡地一震,抬头定定地望着她。曾经横刀立马征战沙场的北宣王夏侯临辉竟然像个无措的小孩子,低头绞起了手指。

宗政宣宏看上去似乎也很紧张,但瑞明注意到他别过脸去时嘴角轻轻地翘了翘,脸上飞快地掠过丝笑色。

那可不是为某事执着却被硬逼着放弃的人会有的神情。瑞明眼珠一转,想想以前他扮傻子时宗政宣宏拐弯抹角透露给他知晓的那些事、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又想想那天晚上他跟宗政宣宏单独相处时宗政宣宏的言行和神情变化,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瑞明敢肯定宗政宣宏早是不想继续这个计划了,可为着承诺,为着同他联手糊弄世人多年的老友夏侯临辉,为着宗政家不会被他的毁诺所连累,他不得不装出心甘情愿配合的样子来。现在只要夏侯临辉一吐口,他百分百就会立马附和赞同。

瑞明垂下睫羽挡住眼中荡起的狡黠笑意,既然爷爷有放弃的心思,他这做孙子的怎么能不帮爷爷一把呢?

他长吁了口气,微蹙眉头,佯作发愁,叹道:“可是如果一刻钟到了,他们还是不说话怎么办?我们如今虽是有了银子,可人手上……单你爷爷府里那群护卫我们怕是都应付不过来,更何况王军的驻地离这儿也没多远吧?再加上七爷手底下的鬼卫,我爷爷带来的护卫……就凭我们三个,今儿出得了茶庄也出不了城啊。”

乐平也有同感,却又生怕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家的威风,立刻绷起脸来拿鼻子哼了一声,举举手中的雪岭刀,颇为豪气地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我拿一条命换他们二十条命,不亏”

宗政宣宏哪里听得这种话,他辛苦养大孙子就是让孙子跟人搏命的?当下怒瞪乐平,冷哼一声。

可还没等他开口训斥,凝宝已沉下脸来,起身劈手夺过雪岭刀。

但听铮地一声轻响,雪岭出鞘,两位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待风过,定睛一看,凝宝还站在那里,入鞘的雪岭刀却回到了乐平手中,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两老诧异地对视一眼,又齐齐望向七爷。

七爷不知为何直勾勾地看着那张八仙桌,方巾掉到了地上都没发觉。茶桌另一边的花之云却是一脸惊骇,朝后缩得几乎都快贴在了夏侯楚恩身上。

突然间,“叮”的一声脆响,金鹤长喙触珠,一刻届满。

凝宝掸掸衣袖,回头朝瑞明和乐平淡淡一笑:“走吧,该回去了。”

乐平茫然地看看那几个神色各异的男人,挠挠头,把雪岭刀别到腰带上,当真和瑞明离座跟着凝宝走了。

绕过屏风,刚到门口,乐平提起的脚还没跨过门槛呢,就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碎了散了。

他惊讶地回头去看,屏风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他正犹豫要不要回去看看,跟在他后面的瑞明伸手推了他一下,笑道:“哥,发什么愣呢?不就是那张桌子跟西津王的袖子一个下场了么?”

乐平一愣,想起西津王夏侯云玮在凝宝面前弄鬼被凝宝几刀把他的衣袖变成碎布的情形,吐吐舌头,惯性地马屁:“师父就是牛”

凝宝回眸一笑,不见得意,却多少有那么点促狭的味道:“所以说要是再碰上这样的事,不要一张嘴就说拿你一条命换二十条不亏什么的。只要我手中有刀,你弟弟手里有药,不敢说千军万马来了咱们还能全身而退,折他个三五千挫挫他们的锐气咱们还是做得到的。”

乐平瞪大了眼睛:“可是师父你在西津的时候不就说过你不想杀人了吗?”。

凝宝揉揉后颈,望着楼外的白雪红梅,笑了:“是不想啊,以杀止杀其实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法子,可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更何况我这么个拿无数灵丹妙药堆出来的‘高手’?”

乐平拊掌大笑:“是极是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还之”又道:“前些天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还听钟明和蛮丫头说师父你为着该不该杀人发愁,我还纳闷师父你怎么会犯这种糊涂呢?嘁,闹半天是他们瞎说的。”

凝宝也不辩解,笑眯眯挽住瑞明的手下楼去。

乐平一出那屋子就跟猴儿似的静不下来,嫌跟在他们后面说话不方便,下了楼紧跑几步绕到他们前面去,背过身来倒退着走,把他知道的钟明、叶阳丽婷和孟雪俊的情况一说,又开始炫耀他拿讨债生意弄得青衣帮手头没活钱的事来。

三个人有说有笑,走得慢吞吞的,跟游园似的悠闲。刚走到离小楼大约二十来丈的地方,突然听见后面远远传来一声:“凝宝”。

乐平循声抬头往小楼的二楼走廊那边一看,乐了:“七爷坐不住了。”

瑞明忙回头去看,凝宝却只是停住了脚,静静地站在那里。

楼上衣袂翩然的男人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高声道:“我就住在你二叔的翡翠别苑里,你得空过来坐坐。”顿一下,又像是要解释什么一样补充道:“我们许久不曾对弈了,你来之前知会一声,我让流香送她煮的九制陈皮茶来。”

凝宝没说话,只朝后扬了扬手,然后把看着小楼发愣的乐平拽过来,一手挽着他,一手挽着瑞明朝远处的园门走去。

乐平不甘心地回头去看,只见七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去,同跟着他出来的那两位老爷子说了什么,夏侯临辉恋恋不舍地朝凝宝这边呆看了好一会儿,才追着他和宗政宣宏进屋去。

“什么啊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乐平一面为着自己的待遇和瑞明一样而开心,一面又为着七爷的那几句不清不楚的话郁闷,“师父问他的他不答,这种时候说什么对弈喝茶嘛”

凝宝转头看看满脸笑容难掩欣喜的瑞明,也忍不住弯了嘴角。她斜睨着闷闷不乐的乐平,故意大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乐平?”

乐平只道她心里难受,忙收了郁郁之色故作欢颜:“诶,没事没事,师父不用担心,就算他们翻脸又能咋地?有我和我弟在,怎么都不会让他们欺负师父你的。”

凝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瑞明叹道:“傻哥哥,人七爷那是什么身份?论辈分,他还大过阿宝的爹爹呢,你说他能当着咱们这种小辈的面认输就直接说‘我输了’?”看乐平还是纠结,不由摇头:“你没听他说要阿宝‘得空’去他那儿去坐坐吗?所谓‘得空’……”

乐平眼睛一亮:“哦哦哦,敢情是这么回事啊师父你往后不必再听他的话随叫随到,就是他来请你,你不高兴去都可以不甩他”开心之极,简直眉飞色舞了:“所以说师父就是牛啊,随便说几句话再剁碎张桌子,七爷那种辈分的都得跟你平起平坐了”

他正乐呢,忽觉臂上一疼,低头看,凝宝的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臂。她低着头,双目紧阖,侧脸煞白,额上不知何时出了那许多汗,咬牙咬得腮帮子上都现出清晰的棱痕来。

“师父你怎么了?”乐平唬了一跳。

凝宝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喘匀了气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带我回六叔那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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