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卫兵远远看见这支庞大的队伍向王府迫近,早是惊得通知门房。门房听说来了那么多人,也给吓到了,忙使小厮速去向北宣王夏侯临辉禀报。
而就在两刻钟前,漱明堂里的大罗汉床上,夏侯临辉拈棋子的手僵在半空里,一张老脸被震惊占据。他难以置信地质问屏风另一边单膝跪地的两名黑衣暗卫:“你们说什么?围猎扑空了?”
坐在他对面的宗政宣宏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围猎指的是什么,不过这个消息顶多是让他惊讶了一下。他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里,端起茶盏佯作饮茶,眼睛盯着夏侯临辉,耳朵却竖直了等屏风另一边的黑衣暗卫报上详情。
两个黑衣暗卫异口同声地给了老主人一个肯定的答案。既然夏侯临辉没支开宗政宣宏,“围猎”扑空的原因又不是会让老主人落面子的事,他两个便一五一十地将他们下午潜入钟明等人藏身的宅子后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其中一名黑衣暗卫是在凝宝进入偏厅前自后窗入屋掩在梁上偷听的,记性不是一般的好,凝宝当时在偏厅里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不但能一字不差地复述,连凝宝说话时的语气也学了个十成十。
夏侯临辉越听越恼火,宗政宣宏却恰好相反,那个黑衣暗卫刚停下来喘口气,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些话真是小丫头说的?她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把她的帮手都给发落了?”
上梁偷听的黑衣暗卫应了声“是”,又将瑞明让温然肃等人跟过去的事一说,便静静地听同伴接着讲述凝宝离开后宅子里发生的事,还有那支奇特的护卫队伍跟在凝宝身后招摇过市的情形。
宗政宣宏瞥眼气得头发胡子都快竖起来的老友,拼命忍住上冲的笑气,别过脸去看墙壁,小声嘀咕:“你这孙女可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夏侯临辉一肚子火没处发,闻言便想抓住机会迁怒,可眼睛刚一瞪,接到小厮报信的护卫总领就叩响了厅门。
他没亲眼看见来访队伍的浩荡,他的心焦火燎来源于他的副手带着府中一半的护卫出去“围猎”还未返来。不等夏侯临辉斥责,他就隔着门报上了凝宝到访的消息,还补上一句:“王爷,门房定然不敢阻拦小主子进府,您看属下是不是把人全调到这儿来以防万一?”
夏侯临辉的火气登时拍着翅膀飞走了。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话出口就带了点颤音:“她、她来干嘛?”
宗政宣宏也吃了一惊:“怎么来得那么快?”
护卫总领听着两位老爷子的声气不大对劲,迟疑地回复:“属下不知。不过小主子赶在这时候过来,又把‘猎物’都带来了,看样子恐怕不是来跟两位王爷请安的。”
简直是废话夏侯临辉一边在心里暗骂府里的护卫没用,一边不自觉地继续往后缩:“那她现在到哪儿了?”
王爷今儿怎么竟问些傻问题啊?护卫总领月复诽不已,却不得不回答:“属下不知,属下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如果小主人走得快的话,现在许是到了晴明苑附近了。”
夏侯临辉想哭了。晴明苑离漱明堂不足百丈,若是护卫总领猜测无差,那么用不了盏茶工夫,凝宝和她的“护卫队”就会杀到漱明堂了
护卫总领话出口也想到这上面去了,脸色剧变,急急请示:“王爷,要不属下这就去把人全调过来吧?”
夏侯临辉尚未回神,宗政宣宏已皱眉道:“这时候你还调什么啊?若那丫头真是来闹事的,等你把手下都召来,那丫头的人早都把这儿包围了”瞥眼呆呆愣愣畏畏缩缩的夏侯临辉,又鄙夷地哼了一声:“当初你把你宝贝孙女差点逼疯了,她都没跟你计较了,而今你吃点亏都不行?忍忍就过去的事,非要闹得不可收拾……这回你自己顶着吧,我可不想挨刀子。”
事态紧急,夏侯临辉也没工夫跟老友斗嘴了,听见“刀子”二字,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见他下床穿鞋打算溜号,面子都顾不上理会了,跳下床就揪住他的衣服:“老狐狸,你可不能这么没义气”
“义气?等你孙女把刀子亮出来,你再去跟她讲义气吧。”宗政宣宏嗤鼻,挣了两下没挣月兑,便去掰他的手指。
夏侯临辉死活不肯放手,宗政宣宏估着凝宝一行就快到了,不禁大急,啪啪乱打他的手:“老怪物,你不厚道这事你做了才跟我说的,先前我压根不知道。你既敢做就要敢当,我孙子说不定还在恼我呢,你别又拉我下水”
夏侯临辉怕他卸下外袍来个金蝉月兑壳,一面抵挡他的攻势,一面把他的外衣里衣都抓实:“放屁这两天你的暗卫黑白不分地趴在我的床底下,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我要派人去‘围猎’?我给你说,我孙女最听你孙子的话,你只要唬住你孙子,不怕我孙女会乱来。咱们快四十年的交情了,老怪物,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两个在屋里争执不休,护卫总领在门外听得黑线直冒,隐约听见有齐整的脚步声渐渐朝漱明堂靠近,忙叩门提醒:“王爷,没时间了,小主子离这儿不远了”
拉扯中的两人同时停住了动作。宗政宣宏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看快被扯烂的衣服,又看看表情如逢末日的老友,一咬牙,推他:“快快快,上去坐好,咱们继续下棋——外头的那几个,你们该躲哪儿躲哪儿去,我和你家王爷今天一天都在下棋,旁的事跟我们无关。”
夏侯临辉得他提醒,连忙松手回原位端正坐好,拈起粒棋子作专心致志状。宗政宣宏大皱眉头,拿了两个抱枕丢过去叫他靠墙半躺把抱枕垫到背后,又把搁在一旁的锦被抖开把他腰部以下全盖住,还低声命令道:“快把发髻弄乱——记住,你今儿跟我下棋下得太久了,没防着老毛病又犯了,刚喝过药,下完这局就得回房歇息了。”
他们的言行实在跟“王爷”二字不沾边,无语至极的黑衣暗卫跃上大梁伏到暗处,黑线披面的护卫总领把在院外望风的两个婢女又召回漱明堂门口,随即便躲进屋子与院墙的夹道里。那两位忙于掩饰的老爷子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妥,眨眼工夫就伪装妥当,一个病蔫蔫地歪在这边斜睨着棋盘拈须作沉思状,一个懒洋洋地坐在那头手捏棋子将落未落。
然而这样的姿势摆到两位老爷子都腰酸背痛手抽筋了,一刻钟前就已“离这儿不远”的凝宝才将将走上漱明堂前的台阶,而瑞明、乐平和那支“护卫队”停步于院外,没有半点要进院子的意思。
“爷爷和宗政老爷子又在下棋?”凝宝瞥眼那两个一见她就干脆利落跪倒的婢女。
那两个婢女头都不敢抬,异口同声地把护卫总领教她们的说辞原原本本说了一回。
“这样啊……”凝宝歪着头想了想,“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他了。”
她说罢转身就走,到院门口站定,对候在那里的小厮微微一笑,扬声道:“你再跑一趟,去告诉府里的护卫总领,就说悦然大小姐说了,让他在半刻钟内把府里所有的护卫暗卫都带到演武场去。”
那小厮直觉不妙,正想推说护卫总领不在,凝宝下巴一扬,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语气一转便多出几分凶狠:“本大小姐早就听说这府里藏龙卧虎,真是心也痒来手也痒。趁今儿有空,本大小姐就好好向他们讨教讨教。要是谁磨磨蹭蹭推三阻四坏了本大小姐的兴致……呵,本大小姐不开心,看这府里除了两位老爷子之外谁能还笑得出来”
最近北宣王府的下人们私下里的话题总是绕着这位突然康复回府却不在府里住的古怪大小姐转。夏侯临辉虽然严令府里的老家仆们不得再提当年的事,但还是有嘴不严的露了些口风出来。
那小厮听了不少关于凝宝儿时便杀人不眨眼的传闻,本就对她存了三分惧意,此时看她突然翻脸,眉宇间煞气难掩,登时认定传闻属实,吓得两腿一软坐倒在地,脸色发白哆嗦不停。
漱明堂里的两位老爷子将凝宝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刚放下去的心立马又提到嗓子眼里,背脊生寒头皮发麻,面面相觑却不知该作何反应。出去阻拦吧,说不定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不去阻拦吧,她要是真个儿把府里的护卫暗卫打死打残怎么办?
后窗那边忽然传来轻叩窗棂的声音,随后后窗被轻轻推开,护卫总领翻窗而入,走近罗汉床,压低了嗓音问道:“王爷,属下要照做吗?”。
他没有丝毫怯战之意,微微睐起的眼睛和挑高的眉毛组合出的是轻蔑难掩的神情,生怕夏侯临辉不会应允似的,又道:“那夜潜入府中的宵小是先顺风放出医癫所制的百凝香才敢行偷袭之举,否则属下等绝不至于受此大辱。”想了想,又加多一句:“常与乌合之众为伴,难免心高气傲,若是王爷放任不管,只怕碰上硬茬子就要吃大亏了。”
夏侯临辉心神一凛,抬眼一瞥他,又转头看看面露讥诮的宗政宣宏,垂眸沉吟数秒,忽然笑了:“去吧。”
梁间传来窸窣轻响,两名黑衣暗卫轻巧地跃下来,单膝跪地,打着看顾小主子的旗号隐晦地请战,得了许可,便同护卫总领自后窗出去,当真要将府中剩下的护卫与暗卫全给召集到演武场去。
“你还真舍得啊……”宗政宣宏的笑容透出些挪揄的味道,“还是你觉得让他们给你的宝贝孙女一点颜色看看,杀杀她的锐气,你就更能消气儿了?”
“对我不敬的人又不是她,我气她干什么?”夏侯临辉端起茶盏,眼儿一眯,半边嘴角扬得老高,十足狐狸样,还是最邪恶的那种,“她要是能好好替我教训教训我府里这帮眼比天高不安分的兔崽子,我就是再跟死蛇堆里多睡几回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