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总领一击得手,顿时精神大振,晃手就要补上一刀。哪知刀到半路,就听得凝宝又道:“诶,那谁,刚才跟你眉目传情的那个黑衣小子就是你的同伙吧?哦哟,真不晓得你是看上他哪点了。你瞧瞧,你在这儿拼着老命替他挨刀子,他倒好,对着墙装镇门兽装得那叫一个像啊,四平八稳纹风不动的。”
护卫总领眼角狠狠抽了两下,回刀挡下夏侯楚峰的一记斜挑,飞快后退退出两丈多远去。
夏侯楚峰见他落荒而逃,提刀就要去追,凝宝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诶,四叔啊,我还有件事想不通啊。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说爷爷那么奸诈狡猾心狠手辣,你和六叔跟着他那么多年,就算奸诈狡猾你们学不来,心狠手辣怎么也该学会了吧?可你跟我六叔怎么到现在还是老样子啊?坏又坏不到家,狠又狠不到底,什么事都是做到一半就后悔,什么都能忘也忘不了他的养育之恩。你说就你俩这样,有机可乘你们都不会乘,他能放心把北宣交给你们吗?要换了我我也不放心啊,还不如干脆把王杖留着当拐杖使,老来走不动路的时候拿来拄拄也好啊。”
她说得又急又快,偏又吐字清楚让人想听不明白都难,夏侯楚峰顿时内息不继,当即放弃追击护卫总领,二话不说逃出两丈开外,免得没死在对手刀下,先被她活活堵死。
席上那群人惊讶的惊讶、羞愧的羞愧、郁闷的郁闷、忍笑的忍笑、无语的无语,一时间脸色各异,表情变换得精彩无比,若有画师在场,定要击节大赞:“好画好画奇景奇景”
场两边“面壁思过”的刚受过惊吓又听到笑话,心犹戚戚偏还得咬紧牙关压制上冲的笑气,一个个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缩着双肩抖啊抖,没上场就差点先憋出内伤来。
那始作俑者却是若无其事视若无睹,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看黑线满脸的护卫总领,又看看咬牙恨恨的夏侯楚峰,继续以“诶”开头的句型挑战他们脆弱的神经——
“诶,那谁,你啥时候当上护卫总领的啊?那位林文成林大总领呢?他上哪儿去了?我这趟回来怎么没见着他啊?我还以为就凭他把密信塞在我的玩偶女圭女圭里拿我当传信工具这等胆识,他一定能继续瞒过爷爷的眼睛在府里玩得风生水起,我还打算今儿跟爷爷讨个人情要了他来给我当师父,让我也学学该怎么做才能卖了别人还能让人称我很老实很正直呢。”
“诶,四叔啊,你刚才使的是吴万仞吴师傅自创的三十六路‘鬼无影’刀法吧?吴师傅人呢?怎么今儿不见他跟着你来啊?我还说要是他来了,我就顺便把廖师傅的遗愿给了了算了,省得我现在老想起人家廖师傅养个花都能莫名其妙养到内腑溃烂生生疼死的样子,睡觉都安稳不了啊。不过也难怪他死了都闭不上眼,你说离你跟我五叔约定的比试之期还有一个多月呢,吴师傅管人家廖师傅养的花里下毒算怎么回事啊?难道廖师傅死了,比试的时候使廖家拳的就一定会输了?”
“诶,那谁……”
“诶,四叔啊……”
“诶……”
“够了”夏侯楚峰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她再不闭嘴,他都有冲动要把自己弄聋了:“愿赌服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一声出,凝宝当真刹住话头不说了,冲他嘿嘿一乐,大拇指一竖:“四叔输了也不耍口舌,果然能屈能伸大丈夫”
夏侯楚峰一愣:“你说什么?我输?”他以刀指着对面的护卫总领,冷笑:“你自己说的,你能护他安然无恙才算赢。如今他是没死,可他已经受了伤,并非安然无恙,你我只能算平手。”
瑞明听得好笑,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自己挖坑埋自己呢这是。”
宗政宣宏也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乐平大奇,不敢去烦爷爷,扯住了瑞明的袖子低声问端倪。瑞明但笑不答,朝凝宝努努嘴:“等她开口你就晓得了。”
也真是凝宝一开口,乐平就明白为什么瑞明说夏侯楚峰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是啊,上一局我说过‘五十招’之内,你若能取他性命,我便请求爷爷将王杖和整个北宣交付于你。若‘五十招’之后他安然无恙,五年之内,我说东就不准你往西,我让你离开北宣,你就不得以任何借口踏入北宣一步。这一局开始前我也说过价码加倍,‘五十招’内你若还是杀不了这个人,那么从今儿起,你的生死就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凝宝慢吞吞地将原话复述一遍,每到“五十招”三个字就重读以强调,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骤变的夏侯楚翔,笑眯眯地道:“你看,是五十招内哦,四叔。可你刚才跟我拆了多少招啊?两百一十一招诶,四叔你让他安然无恙了两百一十一招才跑去伤了他的,怎么看也不会是平手的哦,四叔?”
夏侯楚峰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她干嘛不来救人倒叫护卫总领自救,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扣在刀柄上的手指紧了又紧,指节都泛白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在场二百多号人都听见是他先拿凝宝的话去堵凝宝,现在被凝宝反将一军,他想说之前没听清楚凝宝开的条件也来不及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必四叔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我这个侄女儿的哦,四叔?”凝宝又露出那种坏狐狸味儿十足的笑容来了,伸手朝席上空座摆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不怎么客气:“愿赌服输,四叔,请上座——五叔,劳烦再挪个位儿。四叔许久不回家,爷爷定是想他得很,你就委屈委屈,把这个能跟爷爷亲近的机会让给四叔吧。”
夏侯楚峰气得两眼发黑晕,狠狠将雪岭刀摔在地上,却真是什么都没说就折头朝夏侯临辉身旁的位置大步走过去。
夏侯楚翔迟疑地看看父亲,夏侯临辉居然笑了:“是了,我真是很久没好好同峰儿亲近过了……楚翔,让你四哥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夏侯楚翔怔了一下,抬头瞅瞅黑着脸站在他面前的夏侯楚峰,垂眸沉吟数秒,起身把座位让出来。可他到底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把凝宝都逗笑了:“五叔,你这是做什么呀?四叔虽然总爱板个脸吓唬人,‘孝道’二字他可记得牢着呢,要不今儿他也不会急着赶过来给爷爷赔罪了……是不是啊,四叔?”
话都让她说光说尽了,夏侯楚峰还能说什么?生死不由己,那就是跟家奴一个样儿了,凝宝会当众对自己的叔叔开出那等条件,她会是个把三纲五常叔侄辈分当回事的人?惹急了她,指不定她还要揭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旧日秘闻来。到时候他就是丢得开“信义”二字自行了断,他的老父亲怎么办?难道他真要让这个为北宣一地的平安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英名尽毁,含恨而终?
夏侯临辉确是对他不如对夏侯楚狄和凝宝上心,但夏侯临辉毕竟养育了他那么多年……就如凝宝所说,那一晚是他夺位的大好良机。夏侯临辉穴道被制任他宰割,背黑锅的人他都找好了,事到临头他却又不忍心了,现在他又怎么可能硬得起心肠来看着北宣王夏侯临辉的尊严和名声因他而毁?
杵在离那空位三步之外的夏侯楚峰重重阖眼,咬得牙齿喀喀直响。须臾,他蓦地睁眼,重重一点头,干脆利落地一撩衣摆朝夏侯临辉跪下去,一叩到底额触地:“儿子不孝,万死难辞其咎,甘受父亲大人责罚。”
一众看客皆惊诧,本以为夏侯楚峰宁死也不肯听任凝宝摆布,哪晓得眨眼工夫猛虎竟然就变成了乖乖兔,说赔罪就赔罪,马虎眼都不打一个。
夏侯临辉却意外地平静,默默地看了匍匐在他面前的儿子一会儿,又瞥眼抱手紧盯着他的凝宝,不禁莞尔:“起来吧,等我想到怎么罚你再说。”
夏侯楚峰不肯起,他只得挑明了说:“你愿赌服输,如今生死皆握于羽儿之手,我虽是你父亲,也不能为了责罚你当众强跟她抢了你来吧?再不然,难道你要我这当爷爷的也下场去跟孙女赌一赌,看能不能把你赢回来?”见夏侯楚峰抬头看他,一脸茫然,他不由得叹了一声,摇摇头,苦笑着冲凝宝高声道:“行了,你折腾那么半天无非就是想得我这么一句话,现在得着了,该满意了吧?满意了就玩你的去,别盯着我了,我这把老骨头三两油都榨不出来,你赢了我去也没用。”
他当众揭了凝宝的底,凝宝却连脸都没红一下,还笑眯眯地回道:“我这不是寻思着姜毕竟是老的辣,万一爷爷您气不顺,回头找我要人,那我不就亏大了吗?”。
直接把他的后路也堵上了,弄得夏侯临辉又好笑又好气,佯怒啧了一声,作势要站起来:“再废话我就走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凝宝夸张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似乎很惊恐,眼里却满是笑意。
宗政宣宏笑得不行,推老友一把:“行了行了,别跟她瞎逗了,不然你没被她气死,我倒先笑死了。”
凝宝瞅着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立马丢开他们,把流香、乐平、瑞明、叶阳丽婷都给“请”到场中来,挽着流香的胳膊,指指温然肃等人又指指自己的鼻尖,笑道:“流香姐,得罪你的人里,我是主谋,那些都是帮凶,你想要先揍主谋还是先揍帮凶啊?放心,甭管你想先揍谁,今儿一定叫你揍个痛快。”顿一下,又补充:“反正你现在还不是我来府里之前我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你尽管揍不用给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