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人都走了,棋局都另开两回了,想找证据,上哪里找去?
七爷郁闷地捏着那颗黑子甩手走人。
花之云和孟雪俊虽是好奇担心皆有之,但去追凝宝吧,瞧她那样儿今晚上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去问七爷吧……
他们又不是活腻了
只不过这时候瞌睡虫早是跑得干净,回去了也睡不着,何况花之云跟七爷住一个屋,方才他看了七爷的笑话,而今七爷又不晓得为什么恼火,就算睡得着他都不敢回去。
他死皮赖脸跟着孟雪俊回屋去,还不忘把花牌也带去缠着孟雪俊陪他斗牌,孟雪俊也是睡不着,实在拗不过他,歪在罗汉床上懒洋洋地陪他耍,但一直都是心不在焉,不时捏着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斗牌这种事单一个人哪里玩得起来?没多会儿花之云就没了兴致,把牌一丢,使婢女去锦芳苑的小厨房下清汤面条做夜宵,见孟雪俊还是没反应,只得四仰八叉地倒在罗汉床上,拿手臂枕着头望着屋梁发呆。
等婢女把两碗加鸡蛋的清汤面送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拿手在孟雪俊面前晃啊晃,楞把神游的孟雪俊唤回魂来。对坐吃面吃到一半,他无意中抬眼一看,孟雪俊居然拿着筷子又开始神游了,促狭心起,便要拿瓷勺过去把孟雪俊碗里的鸡蛋捞过来。勺子刚触到碗边,忽然灵光一闪,他就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鸡蛋,在碗沿上轻轻一敲,发出“叮”地一声响。
孟雪俊思想正酣,冷不防又被他打断了思绪,心中不快,当下便皱眉瞪他:“你吃你的就是了,见天闹什么?”
花之云缩回手来,冲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道:“你那表妹不是省油的灯,你那徒儿更不是,阳嘉都碰了钉子,莫不成你也想学他碰上一回?”
孟雪俊愣了一下,脸色就有点不大好:“平白无故说这些做什么?我何时说我想去碰钉子?”
花之云也不恼,挑了一筷子面慢吞吞地吃下去,低声道:“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免得你又没事给自己添堵……你家表妹主意大得很,她派人出府自有她的道理,她不想说的事你想破头也白搭,不如安安心心吃了面歇下。指不定明儿她心情好了,不用你东打听西试探,她也会把事情告诉你。”
心事被揭穿,孟雪俊却没发火,愣愣地看了这个新朋友半天,放下筷子模了模自己的脸,自嘲地笑道:“就这么明显,连你都瞒不过?”
花之云给他个白眼:“什么叫连我都瞒不过?说得我好像很蠢似的。”抱怨完了却忍不住又要笑:“就算我不懂察颜观色,这世上能叫你牵肠挂肚的有几人?你爷爷如今吃喝不愁,夏侯王爷也不去为难他了,只要他谨言慎行,安生日子长着呢。而安嫔娘娘虽与你母子分离,但春熙行宫不似京都事多,她在那边倒比在外头叫人放心——你看,这可不是就只剩个小丫头能叫你这般愁眉不展魂不守舍了么?”
他把话说开了,孟雪俊便不去反驳遮掩,苦笑一下,喉头发痒,别过脸去抬袖掩口低低咳了一阵,才轻声道:“我并不是爱操心,论理,我这个刘家子也没资格插手夏侯家的事,只是她那身子……我爷爷说,一旦她能顺利入眠,惑神法之遗患过些时日就能全消,可她旧疾未除,再仗着年轻不管不顾地耗心劳神,只怕盛极必衰,一朝如山倾,那就……”
“你既是不放心,瞅空叮嘱你那徒儿让他多留神就罢了,何必自苦说这样的话?”花之云不以为然地道,“再不然,你找个机会跟小丫头单独聊聊,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正好也把之前的事做个了结。”顿一下,又道:“你还别说,你那徒儿说得确实有道理,那丫头不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主儿,你与其在这儿替她忧心,胡思乱想跟自己过不去,不如有话跟她当面说。你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直接问她,她要真把你当一家人看,决计不会跟你打马虎眼。”
看孟雪俊低头沉思,似乎有些动摇,他忙趁热打铁伸手抓起孟雪俊的筷子递到孟雪俊面前去:“你看她自回府以来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是只对她自己有利的?又有哪一件不是为你们打算的?她要真想把家主之位和北宣王位都抓到自己手里,就她四叔六叔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只要随便在夏侯王爷面前挑拨几句,夏侯王爷就是不忍心取了他两个的性命,自此之后夏侯家哪里还能有他两个的位置?她要真记恨你们,那天晚上她撒酒疯,凭她的本事,别说你们,就是阳嘉估计都无法全身而退。她既是一心要把这个家拢起来撑起来,给你们一个不存隐忧的庇护之所,你们这些被她视为家人的,是不是至少应该吃好睡好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求帮上忙也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乱?”
孟雪俊怔了一下便接过筷子,看看碗中那没动几口的面,又看看满怀期待的花之云,笑了笑,埋头吃起来。
花之云心下一松,也把嘴巴留给食物,不再言语。
他们在这厢吃得欢,那厢凝宝与瑞明两个占了外间靠墙的两张太师椅,相隔仅一张花几,却是半晌无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里间架起了浴桶,婢女们进进出出不断将热水注入桶中。金果如今从三等婢女一跃升为凝宝的贴身婢女,领的一等月钱,不必亲力亲为,只站在一旁轻声指挥,偶或扭头一瞥不知望着哪里发呆的凝宝,神情就有些紧绷。
待得浴桶中热水半满,有婢女挽了花篮进来要往水中撒些梅花瓣,看似魂游太虚的瑞明却忽然开口阻止,凝宝随即也挥手让一干准备伺候她入浴的婢女驱退。
这两位的事府中上下都已清楚得很,夏侯临辉余威犹存,凝宝那天晚上又大展神威,这些下人私下里虽也说些于理不合的话,却不敢往外传,更没胆子当面找不痛快。凝宝要她们回去休息,她们出了门就往后院的下人房去,唯独金果出去了也不走,从外将门合上就站到一旁,看起来是防着有不长眼的人乱闯,实际上耳朵早是竖得直直的,心思全在屋里的那两个人身上。
凝宝累极,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七爷多年来拿灵丹妙药给她堆出来的那身内力一恢复,这偌大的锦芳苑哪里有人、有几个人,她单用耳朵一听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此时听得门外的金果放轻了呼吸,明显是打算偷听,她顿时火起,起身快步走过去将门猛地拉开,面沉如水,眉宇间煞气骤聚,沙哑的嗓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今晚值夜的都给我听明白了,即刻退至外院,没我的命令,谁敢踏入内院一步,别怪我心狠手辣”
静夜里,这一声好比炸雷,响彻整个锦芳苑。外院巡夜的护卫立即止步,内院守夜的暗卫立马撤出,尚留在内院里的婢女们回过神来就慌不迭往角门奔,那金果站得最近,耳朵嗡嗡响了半天还吃了凝宝眼刀一记,惊得手抖脚软,礼都顾不上行就急忙转身跌跌撞撞地跟着婢女们跑向角门那边。
内院东西厢房里的那几位住客也听得分明,晓得凝宝动了真火,谁都不出来探看。须臾,内院两边的四扇角门齐齐关闭,落锁之后,内院一片死寂,凝宝沉着脸侧耳再听一回,确定院中再无闲人,这才转身回屋把门关上。
瑞明知她心绪极差,也不说她,只柔声道:“去洗吧,一会儿水凉了。”
凝宝嗯了一声,神色渐缓,掀帘子进了里屋,却不忙着除衣沐浴,倒把收拢靠在墙角的屏风拿过来拉开摆上,又来外间搬了把太师椅进去,这才开口说道:“进来说话。”停了停,又解释:“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瑞明好笑:“我就在外间,哪里也不去。”
她不管,过来把茶水都收了拿进去。瑞明只得跟进去,但见里间六联艳紫栖蝶金花屏风将浴桶挡住,屏风这边摆了太师椅和小几,竟是已经安排好了。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同他说什么正事,许仅仅是去过小包坟上,薛长子又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心中难过,不愿一人独处吧……瑞明暗暗叹了口气,不去听那屏风后窸窣的褪衣声,坐定了端起茶盏轻啜浅抿,她不开口他便也陪着沉默。
这种时候凝宝自是不会去想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下午回来时候的事也早是丢到脑后去了,她本就不是个忸怩的,且此时心里头不好过,害臊两个字根本挤不进她脑子里去。
温水漫上身,她在浴桶里呆坐了一会儿,忽然道:“不必用药了吗?”。
瑞明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虽知她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须得观察数日再看还能不能用那种药。”
凝宝没吱声,稍许,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去上坟了,没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