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夏侯临辉和七爷终于停止了“谦虚”,准备多吃多喝把“谦虚”掉的体力补回来的时候,他们才郁闷地发现……桌上的肉菜已经在一干小辈的奋勇努力下去了七七八八,而他们俩先前夹到碗里存着的鸡腿、猪脚啥的早是不翼而飞了。
坐在他们俩中间的那只嘴巴油油的坏狐狸还促狭地拿鸡骨头、猪骨头在自己面前的小白瓷碟里垒成小山状,笑得眼儿弯弯不知有多得意:“爷爷、师父,你们瞧,我很乖很孝顺吧?知道你们不爱吃这种难克化的东西,特意帮你们都吃了。”
无肉不欢的两个人沉默地瞅瞅她换到他们面前来的那几盘素菜,对视一眼,继而同时赏她怒眼狠瞪,瞪她瞪她恨不得把她的厚脸皮瞪出几千几万个洞来。
无奈这只由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坏狐狸脸皮厚过城墙,完全不怕瞪,笑嘻嘻地把清炒茭白、酱瓜之类的玩意儿不断夹到他们的碗里去,还很得意地给那群憋笑憋得快得内伤的老老小小说:“看,我就跟你们说了嘛,爷爷和七爷最懂养生之道也最能克制自己了,哪里会像我们这样,因为过个年就放开了吃大鱼大肉呢?”
无语至极的两个人忍不住一人送了她一个爆栗,只是加菜是不可能了——旁边人都吃饱喝足就等他们俩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又没凝宝那种厚过城墙的脸皮,就算席上仍有肉菜,他们也没那胃口了。
苦命的“谦虚”二人组拿怨恨的目光在凝宝的厚脸皮上戳了又戳,可到底还是只能认命,用菜汤泡了半碗饭,就着素菜吃起来。
因着人多,凝宝又不肯分席委屈了谁,年饭都是在紫萱苑里吃,热闹是热闹,可碰上这种情形,夏侯临辉和七爷再镇定也有些吃不消。好在那一桌的小辈们有戏看就很满足了,见他们俩闷头扒饭便自觉地侧转身子不去看,为了不让他们感觉尴尬,捧着婢女送上的消食酽茶,照常闲聊说笑。
凝宝看夏侯临辉和七爷吃得郁闷,不禁莞尔。开玩笑归开玩笑,她哪里会真个儿委屈了自己的爷爷和师父?她悄悄把椅子挪后,起身走出正厅,让婢女把她提前吩咐过拿去小厨房里热着的八宝鸭和香酥蹄尖送过来,亲手端了摆到夏侯临辉和七爷面前,也不吱声,只是瞅着那两个发怔的人笑。
“算你有良心。”七爷小声咕哝一句,脸上就有了笑色。
夏侯临辉瞪她一眼,气愤难平的样儿,却在她刚把椅子挪回原处坐下的时候反手拍了下她的胳膊,低声道:“到那边跟你的叔叔们说话去。我和你师父吃着饭,你在这儿守着干嘛?”
凝宝笑笑地嗯了一声就过去了。
乐平把位置让出来给她,方便她跟瑞明说话。叶阳丽婷瞧见了,本想趁机笑话她的,可一想昨儿晚上的事,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跟她聊灯会聊烟花,聊到夏侯临辉和七爷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了才闭上嘴巴。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他们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夏侯临辉和七爷身上的刹那,瑞明飞快地将一卷小纸条塞到了凝宝手里。
那两位祭过五脏庙,心情大好,挥手放行,让那帮聊得都有些犯困的看客们回去午憩。
自然,看戏的可以放过,那只偷食还使坏的坏狐狸是万万不能放过的,即使她后来将功补过了也不行。而跟那只坏狐狸定了亲的瑞明也是要一并留下来受罚的,谁叫他不把他未来的媳妇儿看好了?
七爷叫人拿来两副棋具,他“惩治”凝宝,瑞明丢给三位老爷子联手对付。
凝宝一看他那架势就晓得他要干嘛了,暗暗嘀咕一声“小气鬼”,却还是不得不坐下来迎战——大过年被点着鼻子骂“臭棋篓子”本来就够讨厌的了,可哪怕以前从来没赢过他,这种时候不挣扎一下就放弃的话,估计他会骂得更起劲,说不定还会滔滔不绝念上几个时辰,让她直接听训听到吃晚饭。
“师父,手下留情啊。”凝宝语重心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七爷笑,半点放水的意思都没有:“哦,原来这句话还可以这么解释的?”
凝宝无奈,反正也没指望能赢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就不拿她以前背的那些棋谱当参考了,愿意怎么下就怎么下。
没承想破罐子破摔也有破罐子破摔的好处,七爷之前看过她跟夏侯临辉和宗政宣宏的对局,觉着她的棋艺确实有进步,但还是离不了棋谱上的套路。而今她丢开套路随心所欲了,他模不着规律,一时间竟被她信手的一步棋给唬住了,纵观全局又再三琢磨,没发现她有布陷阱的嫌疑,这才放心地照原计划继续落子。
然而她的下一着又是信手而为,再下一着还是……
七爷开始头疼了,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一步棋也要想半天。
他头疼了,凝宝就轻松了。她闷笑不已,趁这个疑心重又习惯将事情往复杂里想的男人琢磨棋路,夏侯临辉他们的注意力又全在瑞明身上,过去同瑞明耳语几句,借口出去透气,到外头看过瑞明给她的纸条,略一沉吟,便叫了个小厮让他把大管家请到晴明苑里去等她。
待得小厮回报说大管家照她的吩咐在晴明苑的左偏厅那边候着了,她便再走一步棋继续让七爷纠结,随意找了个由头,领着关志久扬长而去。
在晴明苑的左偏厅里见到满脸疑惑的大管家,凝宝让关志久把厅门关上,慢吞吞地走过去,刚站定就朝大管家伸出一只手,连寒暄都省下,直截了当地道:“覃伯,解药。”
须发尽白的大管家愣了一下:“您说什么,大小姐?”
关志久也愣住了。昨天出手制住他的是老门房顾金清,他中毒也是顾金清下的手,这位大小姐不去找顾金清要解药,怎么莫名其妙找上府里的大管家覃伯了?
凝宝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右手往覃伯的眼前凑了凑,脸上笑着,那笑容里却透出极为明显的不耐:“我的人不是拿来给你们试探我用的,覃伯……还是说,比起我来,你更愿意跟七爷‘谈谈’?”
大管家一脸茫然地看看凝宝,又看看她身后的关志久,似乎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忽听厅门轻响,关志久扭头一看,厅门被推开了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来,又飞快地把门关紧下了门闩。随即,厅外便隐隐传来脚步声,急却不乱,很快便分散开来……听起来外面来了不少人,这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将晴明苑左偏厅四面都围住了。
罗涛这是打算干嘛?关志久被弄糊涂了。
今早上凝宝还叮嘱过罗涛,让他留在锦芳苑里把那些册子多看几遍,除了她勾出的那八十七人之外,再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另外得让人盯着金果和那位刚进府不久的许画师,这会儿凝宝又没让人传他过来,他怎么会突然带着那么多人来晴明苑,还偏就只把左偏厅这里给围上了呢?
凝宝却笑了:“都布置好了?”
罗涛大步走过来,看也不看大管家,在凝宝跟前站定了,低头回道:“是,大小姐,您勾除的那一百六十四人已全部拿下,按您的吩咐,并未惊动不该惊动的人,现在只等明少请王爷和七爷过去看了,就能将他们押往城外大狱了。”
北宣城外只有一个大狱,就是死囚狱,进去了就等于是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了名了。关志久大吃一惊。昨晚上凝宝勾出的明明是八十七人,就算后来罗涛在复查中又发现了一些有问题的人,也不至于有七十七人那么多吧?都将近一倍了再说了,他今天上午一直没离开过凝宝,就算罗涛神通广大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把消息递过来,难道凝宝是连考虑都没考虑过就直接下令要把人押入死囚大狱处刑的?
看凝宝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她是不会随随便便就定人生死的,何况今儿是大年初一,她一下子要处死一百六十四人,还要请夏侯临辉和七爷去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关志久不经意间瞥见大管家脸上那转瞬即逝的一丝焦急,心底陡地一震,定定神,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暗暗注意着大管家的神情变化。
覃伯身为北宣王府的大管家,突然得知凝宝要在大年初一处死那么多府里人,第一反应应该是震惊才对,再不然,惊骇、惊慌也情有可原,却万万不该是焦急。
在这种时候会焦急的,除非是……
“怎么样,覃伯?你是要等我把底下人都换上一遍,才肯把解药给我呢,还是现在就把解药给我,告诉我那位老爷子到底留了什么样的遗言给你,再让我考虑考虑要不要继续让你待在这个府里?”凝宝拉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笑靥如花,桃花眼里却似有冰雪凝结,目光阴冷,叫人胆战心惊,“我这样说,你可能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是想吓唬你让你把解药交出来,我没有你的解药就会失去一个得力的帮手,你大可以有恃无恐,慢慢跟我谈条件……你可以试试,我不介意。”
这招够狠,连关志久也弄不清凝宝究竟在不在乎解药的事,更不要说莫名其妙就掉进陷阱里的大管家覃伯了。
不过有一点,关志久和覃伯都可以肯定了:凝宝不是故弄玄虚想从覃伯口中套话,她是认定覃伯是那位光宁先帝爷安插在北宣王府里的暗人们的头领,而且证据确凿,确凿到她都没工夫听覃伯的辩解。
覃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眯缝起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夏侯家这位心思让人难以捉模的未来家主。
凝宝收起脸上的笑容,十指交叉置于小月复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